第二章壮士(一上)“张须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容得下我么?”南行赴任路上,在宇文述手中吃过一次大亏的旭子一直忐忑不安过了齐河后,他终于不再烦恼了,因为更大的麻烦找上了他一伙无赖从背后跟了上来,目标正是他胯下的黑风和另一匹坐骑背上的行李
旭子数次纵马飞奔,希望凭速度能摆脱这伙人他的目的地历城距离这里没多远,快马加鞭的话,半个时辰之内就能看到敞开的城门但那伙流民显然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每当旭子认为自己已经将他们抛得很远时,流民们总能从斜岔里的小路或者某个山旮旯后钻出来,吹着一种凄厉的号子,通知伙伴们“肥羊”的具体位置
李旭对这伙流民非常无奈,如果他拔出刀来,这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一个也甭想活着离开但他不愿意于自己的刀下再多添几条无辜的性命那些人也是万不得已,来齐郡上任的路上,旭子已经见到了太多的悲剧
河南诸郡的土地远比河北诸郡肥沃,奔腾而过的黄河滋润得这里每一把泥土都能攥出油在充足和养分和温暖天气的作用下,即便是十一月,田野间也不乏油油绿色那些碧绿整齐的东西是不是麦子?旭子不敢确认他老家的地方每年只能种一季庄稼,收完了第一季粮食后,即便抓紧时间洒下种子去,长出来的秧苗也无法成活
按旭子的猜想,土壤肥沃、气候温暖的地区应该更富庶才对毕竟这里在黄河以南,靠近东海,宇文述的大军长途回援洛阳的时候,没有糟蹋过这些地方杨玄感的乱兵,也没有波及到此地但一路上看到的事实却恰恰和他预想的情况相反,见过沿途风景的人,除非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否则都能明白河南诸郡上空为什么腾起了这么多烽烟
河南诸郡的确富庶,特别是城市,随便一个无名小县拉出来,也比旭子老家上谷郡的治所易县阔气十倍高大的城墙,整齐的官衙,笔直的街道,朱红色的大门,这些都是易县见不到的景象上谷郡的郡府衙门跟河南诸县的富豪宅院比,也顶多能算个破落人家但出城两里远后,眼前即是另一个世界一间又一间茅草棚子密密麻麻地排着,从来就望不到头只有三尺,最多五尺高,没有窗户,门只是一把麦秸,窝棚的主人坐在门口,两眼茫然,一脸愁苦
皇帝的御驾没有经过这里,他们不是给官府强行赶出来的除了官府以外,还有一种叫做钱的东西,让他们失去了住在城里的资格
在距离城墙最近和最远的窝棚区,总是有两个热闹的集市集市上没有肉类、鱼、粮食、茶叶这些生活必须品供应,里边只有一种货物,那就是活人男孩三百钱,女孩一百钱,壮年半吊,少妇一吊半,及笈少女两吊如果你是个大买主,人贩子会给你打折扣偶尔有衣衫华贵的人从官道上经过,“掌柜的”们立刻挥舞着手中的皮鞭,赶牲口一样把几十名活人陈列出来而那些脚踝间拴着麻绳,头上插着草标的男女货物,则土偶木梗般任人摆布他们不懂得反抗,也失去了反抗的意思,冷冰冰的如同僵尸,只有偶尔被北风吹得打起喷嚏,才让人明白他们还在呼吸
“难道这里的官府也不管管么?”在驿站饮马的时候,旭子曾向一名老驿卒抱怨老卒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如同遇到了一个怪物般大叫起来“大人,您要是心好,就花三五吊钱买上十几个这是就他们的命!有人买,他们为奴为婢还能活下去要是熬到青黄不接时还找不到买主,人贩子嫌赔本将他们撵了,他们就得活活饿死!”
听完老驿卒的话,旭子明白自己又因为泛滥的同情心闹了笑话于是,他愈厌恶那些叛匪如果不是那些人四处烧杀掠夺,朝廷就不用养这么多兵如朝廷不养这么多的兵,赋税就不会这么重如果没有沉重的赋税,流民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旭子以最简单的推理来麻醉自己,至于这个推理是否说得通,他不敢深究,深究起来,他怕自己晚上会做恶梦
作为经历过剿匪战斗的官军将领,旭子决不相信叛匪们在“替天行道”这个说法黎阳城外的事实告诉他,对民间破坏最严重的,恰恰是那些打着各种正义名号的叛匪官军的军纪再败坏,至少会在城市内或者主将面前有所收敛而叛匪则不然,他们根本没有军纪
官道左侧的树林中又响起哨子声,这次是三下,预示着打战马主意的流民又多了一波旭子厌恶地向哨子想起的地方瞪了一眼,然后抖动缰绳,加快两匹战马的速度他有些后悔自己过于相信以往的经验,上任前谢绝了同僚们推荐的亲兵如果此时有三、五名亲兵在,哪怕他们是抱着各种目的而来,至少可以凭人数将那些大胆的流民唬住,令对方不敢轻易上前挑衅
“吱――吱――吱-!”看到李旭逃走,哨子又响了三声,这次是两长一短,好像在传达着什么命令紧接着,前方的官道上弹起一根脏兮兮的绳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二十几个衣不蔽体,手中握着木棒的人自树林后跳出,拦住旭子的去路
“一点新意都没有!”旭子低头,从腰间拔出了黑刀,抬手的瞬间,他已经将绳索砍成了两段黑风和另一匹驮着行李的战马“唏溜溜”出两声长嘶,示威般从拦路者的面前跑了过去,背后留下了一片叫骂声
“小贼,有种别走!”“前面都是我们的人,你跑不掉!”流民们以一种腔调怪异的方言,七嘴八舌地喝道“傻子才跟你们玩!”旭子用北方官话回了一句,加快速度,沿着官道冲上前面的山梁
这是一片丘陵地段,每一座土丘都不高,但一座挨着一座战马在这种地势上奔跑很耗体力,也非常容易出危险大约跑了半柱香时间,旭子就放缓了速度他认为流民们见识过他的刀法后,应该再追上来
还没等他和黑风缓过一口气,哨子声就再度于左前方响起这次更凄厉,更急促,还伴着隐隐的马蹄声旭子觉事态有些不对劲了,流民们应该没有这么大胆量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三个月前在河北诸郡的官道上也遇见过流民,那些人的身子骨比刚才遇到的还强壮,但那些人从不敢打战马的主意
一伙“骑兵”斜着从谷地上冲出,前面三个人骑马,中间一个人骑了匹长耳朵骡子,骡子后还有十几人,挥舞着菜刀和竹矛,胯下坐骑是拉车用的轿驴
“站住,站住,呢(你)是什么银(人),打那(哪里)来不准响千(向前)去带队的头领身后插着一根灰白色的角旗,一边冲向旭子,一边大声嚷嚷他身上没有任何铠甲,手中兵器也是根疤痕犹在的木杆,只在尖端处绑了把刀子由于全身上下的装备分量很轻,人马在短距离冲锋时速度极快,说话间,他已经冲到了旭子的身侧
“噗!”李旭只一刀,就把来人连同他手中的兵器都砍成了两段遇到叛匪了,旭子不敢再手下留情文书和印信都放在另一匹坐骑的行囊里,一旦落入叛匪们手中,对方肯定不会轻易饶过他这个即将去协助张须陀剿灭各路反贼的武牙郎将
他听到了嗖嗖的风声,那是羽箭破空的声音贼兵手中有弓,但箭法很差,或者是因为舍不得射死两匹骏马那些劣质的长箭从他身体两侧很远的飞过,很快就失去了力量,在官道两边的硬地上溅起了一溜溜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