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百姓眼中,识字的就是人物,秀才更是了不起,举人就是官老爷了,这训导是掌故一府学政的,算是秀才举人们的半个老师。
对于读书人,他们有着天生的敬畏。
他们想要拉曹项入伙做军师,所以待遇向来是优容。
曹项生在勋爵世家,又是读得孔孟之道,“忠君爱国”四个字已经刻在骨子里,怎么会答应这个荒唐的要求?
只是,他打小就是看着嫡母的脸色长大的,最会看人脸色。这亢氏兄弟与李一临当初围攻永宁县衙时,手上的刀子都见红,是背了人命的。曹项可不想稀里糊涂地送命,一直拖延至今。
坐在位的大寨主,也就是这次起义的匪亢珽沉着一张脸,等着曹项;他的弟弟亢珩则是冷笑一声,对李一临道:“老三,还同他墨迹什么?他是知府衙门派出来监税的狗腿子,还请他做军师,照俺说,一刀了事,祭旗才是。”
看来李一临也等得不耐烦,收了笑意,道:“要是曹大人想不明白,那学生也只能抱憾了。曹大人也是汉人,为何甘心做这鞑子朝廷的官儿?现下这边正是用人之际,别说是个训导,等到大事将成,大人就是开国功臣,就是个丞相,也是有的。”
曹项听了这话,实是哭笑不得。
这凭这神垢寨千八百人?还开国,还丞相,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是千余人都是精兵,能扛得住朝廷大兵的剿杀?更不要说这千余人中,半数老幼妇孺,壮年男人不足半数。
不过是拿千余条性命,做回皇帝梦。想到平素对自己和颜悦色的老婆婆的,拿着树枝跟自己认字的孩子们,曹项心里沉甸甸的,直觉得压得慌。
李一临说了半晌,自认为口才绝绝,但是曹项却是不开口说话。他不禁恼了,对亢氏兄弟道:“大寨主,二寨主,既是曹项不识好歹,那到底该如何处置,还请两位寨主示下。”
亢珽这边,却是有些为难。这些日子,他老娘没少在他耳边念叨,就是看上了曹项,想要他做孙女婿。
亢珩这边却是一肚子气,早就看曹项不顺眼。听了李一临问,道:“就是老三啰嗦,就按姓高的狗官的教训法,打折了腿,扔到地牢喂老鼠,人就老实了。”
曹项闻言,神色不动,后背却是直冒冷汗。
永宁知县高式青为人有些耿介,被他们劫掠后,一口一个“乱臣贼子”,结果被生生打折了腿,关进了地牢,至今就算没死,也只剩下半条命。
李一临想了想,都说“先礼后兵”,既是软的不行,也就看看硬的。
他走上前去,在亢老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亢老大挑了挑眉毛,迟疑了一下,道:“来人,将这狗官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没等曹项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应声出来,拖了曹项出去。
曹项直觉得浑身酥麻,等到身上传来剧痛,他才真正体会,自己是在匪寨。这些他之前还同情的“良民”,是手上染血的凶徒。
就算他从小受嫡母歧视,不过是打一巴掌,掐一下罢了,何曾有过这般挨板子的时候?
才挨了几下,他就疼得直冒冷汗,眼泪都出来了。他忙低下头,不愿自己怯懦的样子,让别人看见。
当耳边数到“二十几”的时候,他已经痛得受不住,想要开口求饶。不过,当他抬起头,看到堂中供奉的那尊弥勒佛像时,他又咬牙坚持住。
他是谁?他是曹家子。
就算是不受重视的庶子,也是享了家族恩萌,锦衣玉食活到今日。要是真同邪教扯上关系,出任这帮乌合之众的狗头军师,那不仅是丢尽曹家颜面,还要累及伯父与兄弟们。
罢了,罢了,只当他曹项命薄。
若是再忍耐下去,他真怕自己成了开口讨饶的窝囊废。曹项慢慢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嘴,将舌头送到上下齿间。抉择之时,想到尚未百日的儿子与情意相投的绿菊,想到京城等他出人投地的生母,只觉得心如刀绞。
还没等他咬下去,就听到一声怒喝:“住手。”
随着说话声,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老妇寒着脸大步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个长辫子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级,皮肤有些魏黑,一双丹凤眼却是灵动逼人。望向地上的曹项时,她不禁皱眉,难掩关切。
亢氏兄弟坐不住了,忙迎了出来。这行刑的几个壮汉,也都乖乖地收了板子,退到一边。
这个老妇人,就是亢氏兄弟的母亲段氏。跟着来的少女,是亢老大的女儿娇娇。娇娇原本定了娃娃亲,没想到对方十来岁就夭折了。因这个缘故,她背了“克夫”的名声,十里八村的无人敢说亲。
娇娇早年失母,跟着祖母段氏长大,是段氏的心尖子。
这一个多月来,段氏对曹项多有照顾,就是瞧他品貌端正,又是读书人,想要留他做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