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掌柜听了,却是一哆嗦,神情越恭敬,躬身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苞谷是贱物,就算外头百姓有种的,也多是为了六、七月卖青,老棒子后,也多是自家嚼用了,很少往外卖。”
曹颙与宋厚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掌柜的殷勤的有些过了。
蒋坚也看出这点,却是不动声色,接着道:“那店里最便宜的粮食是哪个?总不能买粮的都是富贵人家。”
听了这话,老掌柜的身子越弯了,额头已经渗出汗来,引着众人走到西边,带着颤音道:“最便宜的米……最便宜的米在这头,是陈年的高粱……”
曹颙跟过去一看,说是陈年高粱,实际上米糠占了一半。这在旁边,便是泛白的小米。曹颙抓起一把,放在鼻子闻了闻。
他在京城时,曾去过通州仓,对于仓米印象深刻。
仓储的稻米尚好,仓储的谷子极易霉。这小米虽然没有米香,看着是劣米,却没有米仓的那种霉味。
两个小伙计送走了客人,见这一行人奇怪,也都跟了过来。
蒋坚见曹颙看得差不多了,直了直身板,对那掌柜的道:“不打扰掌柜的做买卖了,我们再去旁出看看。”
“不打扰,不打扰!”那掌柜的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陪着小心将众人送出门外。
离米铺远了,蒋坚冲曹颙抱抱拳,道:“学生喧宾夺主了,东家勿怪!”
曹颙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本就说好,我闭嘴少言的,要不然一口官话,倒是也不像客人。却了忘了一件事,朱之琏为官甚有民望,曾听人提及,那位府台大人,甚爱微服出行,体察民情。想来那掌柜的也听过此事,将非磷当成他了。”
“原来如此,怨不得他双股筛糠似的,冷汗直流,估计是随口扯谎吹牛,才这般心虚胆颤。”宋厚笑道。
三人继续前行,曹颙却是看到一个熟悉的招牌,“稻香村”。远远的,就闻到铺子里传来饽饽的甜香味。这里不仅铺子名同京城的“稻香村”一样,连匾额也是仿的京城匾额的字。
五间门脸的铺面,看着比较气派,生意也不比京城的差,不少人提了点心包出来。
曹颙看了,暗暗留心,“山寨”不怕,不过是生意人投机。却要提防有人扯大旗,招惹是非。还是要使人打听打听这铺子的底细才好,看着那匾额簇新,这铺子才开张不久的样子。
蒋坚与宋厚顺着曹颙的目光望去,也都凝神。
“稻香村”在京城名头甚足,官场上都晓得,那是淳王府大格格、曹家伯夫人的产业。若不是从未听人提及,就似乎他们见了这铺子,也会以为是总督夫人的铺面。
显然,不是。
三人疑虑重重,失了继续逛的兴致,正好走了一会儿也乏了,便进了“稻香村”对面的茶馆,要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不知是内务府推广之功,还是清苑城富裕,这茶馆已经换上了玻璃窗。
三人刚刚入座,便听旁边有人道:“早前曾调戏过王氏的,便是那饽饽铺子的东家?”
“正是,就是这铺子的东家毛仁兴,是总督府谢游击的表弟,到清苑没几年,却是会捞银子,赌坊、妓院什么来钱开什么。上个月不知怎么兴起,又开了这饽饽铺子。那戴王氏就是腊八那天,到这旁边的药铺给婆母抓药,被毛仁兴看见,被纠缠了好几句。后来药铺的东家出来分说,毛仁兴才安份下来。没想到却是丧心病狂,又追到戴家,活活逼杀了戴王氏。可惜了一个孝烈之妇……” 另一人道。
“如此无法无天之徒,竟逍遥法外……”问话的那人,语气中带了愤慨。
“老爷,这毛仁兴身后不仅有谢游击,还有京里王府……”另一人带了顾虑。
说话的,就是曹颙背后那桌临窗的客人。
不过虽然没看到人,但是听着这一口垮垮的山西话,曹颙还是猜出是何人。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就听到身后有人“咦”了一声。随即有人小声道:“老爷,是总督府蒋先生同宋先生……”
身后静了静,随即便听到有人起身。
曹颙到直隶不久,直隶官场上却晓得,他身边这两个名幕。即便朱之琏身为知府,也不敢端架子,只能主动过来打招呼。
没等他开口,曹颙已经站起身来。
“督……”朱之琏见了,忙要见礼,却是被曹颙笑吟吟给打断:“许久不见,苍岩先生,要是便宜,可否寻个地方叙话?”
清苑城前些日子生命案之事,曹颙也看到下边的公文上提及过。可若是记得不差,他看的是已经结案,行凶之人已经归案。可听朱之琏方才的话,真凶却是另有其人。
苍岩是朱之琏的号,曹颙直接称他的号,而不是官职,朱之琏也就改了称呼,抱拳道:“若是曹老爷不嫌弃,请往舍下吃茶!”
曹颙点点头,蒋坚面带沉思,宋厚却是皱眉。
朱之琏知道曹颙的身份,还直接往知府官衙请,看来是有借势之意。宋厚想来觉得自己这个东家,是个精明不吃亏的主儿,却不晓得他为何顺水推舟,要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