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王最后还是悻悻走了。
进了方铮嘴里的东西,想要掏出来,当今皇上的圣旨都不太管用。
泰王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好走了。
车辇沿官道往东而行,车后依稀传来方铮那破锣嗓子用五音不全的声调所唱的送别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唱歌的人很没公德心,丝毫不考虑身边人和车内泰王的感受,一板一眼唱得特认真。
疾驰的车辇内,泰王向后张望了一眼,扯了扯嘴角,长长叹了口气,面容流露出异常诡异的神采,似惋惜又似狠厉。
“大人,泰王殿下已走远了,您……不必再唱了吧?”一名侍卫实在忍不住了,走上前低声劝道。
侍卫的脸已经扭曲得像苦瓜了,他实在搞不懂,送别就送别嘛,大人干嘛非得唱歌?唱歌也就罢了,还唱得这么难听,莫非大人与泰王殿下貌合神离,大人欲杀他于无形?朝堂的水果然很深啊……
“哎,别打岔儿,还有最后一句,等我唱完再说……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好了,唱完,搞定收工,回城!”
方大少爷对自己的歌声很满意,转过身,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进了城。
泰王走了,可方铮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乡野的田埂上,泰王那阴沉而冷森的表情,不时在方铮眼前闪过,脑中不经意间闪过一丝灵光,却飞快即逝,然后便再无踪迹,他觉得自己好象错过了什么,又漏掉了什么,这种思绪无法控制的感觉,让他很不喜欢。
************************************
苏州城南,钦差行馆。
送走泰王的第二天,方铮在行馆里焦急的等待属下的消息。冯仇刀此行可有遇袭?影子属下去查那玉雪坊可有消息?这些与税案相关的重要消息还没传来,令他在钦差行馆中坐立难安。
同时方铮还在苦苦思索,自己到底错漏了什么?仿佛几根杂乱无章的线条在脑海中纠缠,可他就是无法将它们串联起来。
“老子该不会得了神经病吧?”方铮使劲甩了甩头,决定不再想下去了,人生需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吃喝玩乐,泡妞捞钱,哪样不得自己操心费神?何必在这种没头没脑的事上浪费精力?
“你能不能别嘀咕了?”韩亦真坐在前堂右侧的椅子上,俏脸含霜,语气冰冷的道。
她今日又来了钦差行馆,跟以前一样,来得不甘不愿。
不知道韩竹是不是故意的,每日总要打她来钦差行馆与方铮碰面,高举着“关心税案,协助钦差”的大旗,韩亦真虽对方铮很是憎恨,但却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同时睿智如她者,自是明白韩竹这般讨好方铮,其用意,无非是想让韩家在朝堂中得一强大靠山,身为韩家子女,家族的利益总要摆在第一位,所以韩亦真纵是心中万分不甘,也只好悻悻的每日前来钦差行馆报到,如同前世的公司白领每天上班打卡似的,风雨无阻。
韩亦真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褶裙,内着深紫色素纱里衬,由肩及手斜斜的挽着一条长长的披帛,头挽成时下未嫁女子流行的翻荷髻,髻上松散插着一支颤微微的步摇,美目流转间,极具女子风情却又不失端庄,很是撩人心弦。
方铮看都没看她,脑袋一扭,有点回避她目光的意味。
这女人对他的诱惑太大了,他怕多看她两眼,会忍不住答应了与韩家的这门亲事,那时候又会惹长平和家里众老婆伤心,届时家中内院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方铮目前对韩家这位三小姐也谈不上爱慕之心,只是纯粹被她的绝色外貌所吸引,韩亦真美则美矣,可她的性子方铮却受不了,她太冷漠,太高傲了,这样的女人,适合放在神位上,把她当成圣女高高供起,烧香膜拜,若将她娶回家做老婆,嗯,谁娶谁难受。
“唉,你说,好好的,泰王怎么会突然离开呢?”方铮皱着眉,以前心中存留的一些疑窦渐渐浮出水面。
韩亦真俏目一翻:“我怎么知道?”
虽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可她对方铮却一直没好气,平日与他说话都含枪夹棒,火药味儿十足。
方铮斜睨了她一眼。这妮子每日风雨无阻的来钦差行馆报到,一来就坐在前堂品茶呆,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方铮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定是被她老爹强迫,一个未婚女子每日主动登一个男人的门,这事儿可有些不妥,传出去不太好听,可见韩竹对这门亲事的盼望程度,委实有些急切了。
“哎,亦真妹妹啊,你每天在行馆里看着我,心里是不是觉得特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我拉倒?”方铮受不了前堂内沉闷的气氛,开始嬉皮笑脸跟她开起了玩笑。
韩亦真眼都没抬,俏面冷得可以刮下一层冰了。
“哎,你说句话呀,你是不是还记我的仇呢?”
这时韩亦真冷冷开口道:“我从不记仇,一般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
方铮一想也是,每次得罪她后,都被她收拾得挺惨的,话说自己堂堂二品钦差,被个女人几次三番揍得鬼哭神嚎,当时咋就不记得震震虎躯,散散王八之气呢?
想了半天,方铮终于总结出了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打不过她……
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品了口茶,闲着也是闲着,方铮干脆跟她聊起了天:“话说泰王这人其实挺不错的,不但年轻,而且英俊,当然,比起本官还是稍逊那么几分,更重要的是,这人挺本分,从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你看,京中前些日子争储之时,太子反了,寿王也要反,英王背地里搞三搞四,也想反,先皇的皇子之中,唯有这位泰王殿下毫无动静,本本分分做他的逍遥王爷,我估摸着就算别人逼他造反,他也不会反……”
韩亦真难得的点了点头,赞同道:“我虽未见过泰王殿下,可据说他性情敦厚,待人平和,在民间佳评甚高,是位难得的贤王……”
话未说完,一名影子管事惊慌失措的冲进来禀道:“反了反了!大人,泰王反了!”
“噗——”方铮和韩亦真同时将嘴里的茶水向着对方的脸上喷了出去,喷得二人一脸湿答答的,二人之间浮出一道朦胧的水雾,在春日的阳光下,居然形成了一条七色彩虹……
“啊——你,你混蛋!”韩亦真惊得跳了起来,气急败坏一脸嫌恶的举袖拭着满脸的茶水。
方铮顾不得擦脸,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管事身边,揪着管事的前襟恶狠狠的道:“说清楚!谁反了?”
管事见大人神色不善,吓得缩了缩脖子,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大人,影子传来消息,玉雪坊的底细摸清楚了,它于四年前在扬州开设,后来生意做大了,渐渐在江南七府开了分号,据属下暗中追查,现玉雪坊的东主,正是……泰王殿下!”
方铮一楞,接着问道:“你说泰王反了是什么意思?这跟他反不反有关系?”
“大人,京中昨日送来了朝中所有王公大臣们的奏章和公文,经过翰林院大人们的笔迹比对,现那封信的字迹,竟与泰王殿下写给皇上的私信最为相似,还有,嘉兴知府李怀德昨日单独在牢里约见属下,言明,四年前,泰王曾派人妄图暗中以知府的名义贪墨税银,然后在逼使李怀德做假帐,达到操纵他的目的,最后却被李怀德察觉,这才作罢,这几年来,泰王针对李怀德的暗杀从未停止过,幸好李怀德暗中请了江湖高手护卫,才得以留命至今……”
“如此重要的事情,李怀德为何不早说?还有,他怎么知道是泰王派的人贪墨税银?”
“此前朝廷派过几次钦差明查暗访,皆不得其果而回京,李怀德身在官场,不敢过分得罪泰王,只好将此事一直埋藏心里,直到大人下江南后,一纸手令诓得七府知府来苏州,然后将他们一股脑儿全抓了起来,李怀德在狱中思前想后,觉得这回朝廷可能会动真格的了,这才将此事说了出来……”
“至于他察觉泰王的阴谋,却是机缘巧合,泰王四年前派去他知府衙门担任小吏暗中贪墨税银之人,在十几年前曾被李怀德在毒蛇口下救得性命,那人感恩图报,终是不忍加害于他,于是暗中将此事告之了李怀德,然后那人便连夜离开了嘉兴府,从此不知所踪。李怀德正是由此而得知泰王的阴谋,所以一年前向朝廷递了密奏……”
管事话未说完,却见萧怀远风尘仆仆,兴冲冲的绕过前堂外的花园子,朝他快步奔来,人还未进前堂,嘴里已兴奋的嚷嚷开了:“大捷!大捷!冯将军率龙武军广福寺山下大捷!”
众人一呆,方铮快步迎上,急切问道:“真遇上劫税银的兵马了?”
萧怀远兴奋的点点头,望着方铮的眼神不由带着几分敬佩:“大人果然神机妙算,离开苏州后,龙武军五千人马在太湖旁的广福寺山下现了埋伏,幸好被冯将军及时察觉,冯将军将计就计,趁夜暗中率军离开营地,只留军帐,辎重和那近百辆骡车,后来三更时分,山上忽然杀来一军,人数约莫有五千人,冯将军引军断了他们的退路,两军一番激烈厮杀,乱军仅余一千多人,终于溃败,四散而逃,温大人派出去跟踪打探的属下传回了消息,乱军溃散之后,在各地三五成群又集在一起,化装成普通百姓或行脚商人,向扬州行去……”
“扬州,又是扬州!”方铮咬牙道。他忽然想起,罗月娘那个冒牌未婚夫赵俊也曾说过,幕后指使绑架他的人,曾提过扬州,以至于后来连派了三拨影子属下去扬州明查暗访,却终是一无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