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62年的冬天,注定了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早了一些。
这个冬天秦国降下了暴雪,就像去年栎阳降下的金雨一般,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在落雪最大的那个日子,老赢连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一眼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有些不甘地去了。
他其实没像君书上说的那样可以弄孙贪饴,安享晚年,小脑萎缩的程度已经不是‘东迁局’和几个石球就能治疗的,他走的时候甚至认不出妻子和儿子,只知道紧紧抓住白栋的手,问他是不是真的有梦中国度,当白栋肯定地对他点头,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嘴中喃喃念着:“五十年横绝天下、五十年横绝天下,臭小子,你可不许欺骗寡人啊......”
“五十年,或许是四十年、三十年,老秦注定要独出于世,横绝天下,令诸国震恐!”
明知道赢连已经听不到自己说话,白栋还是一字一句说着,句句清晰无比。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外人流泪,二哥嬴渠梁也哭了,一向智计百出的骊姜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这一天老秦全国缟素,白栋眼中最惹人厌烦的章蟜哭得双目尽赤,孟西白三家族长哭到悲痛时不惜以头抢地,老甘龙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哪怕是那些曾对赢连薄有微词的臣子,此刻也为老秦失去了一位有为国君而痛心不已。比起后日的开拓者嬴渠梁、赢驷等杰出君主,这位老国君才是一手将多灾多难的老秦从地下抓出来、让这个国家终于可以沐浴在阳光下的人,或许没有穆公那般天下横绝,称霸一时的功绩,可他对老秦做出的贡献,却未必在穆公之下。
秦献公,一个献字准确总结了他的一生,就连最敌视秦国的三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庙号。
这就是先秦,这就是战国,哪怕是敌人也不会违心去评论对手的一生功过,所以白栋完全感觉不到孔子所谓‘礼崩乐坏’的悲惨,比起两千年后的世界,这个时代真是太有原则、太要脸皮了。
不过感动归感动,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白子如今是秦国如雷灌耳的人物,年轻一辈臣子中无出其右,更是新君眼中第一红人;可即便如此,他仍然‘奸滑’无比地认为,冲锋在第一线应该是卫鞅这种人的事情,自己做做幕后工作就好,不过就目前二哥嬴渠梁的遭遇来看,他这个幕后工作也是极为庞繁的,之前他所做的种种努力和准备,并没有降低多少难度。
嬴连去世后各国都派了使者来参与国丧,却偏偏没有一个国家提出会盟的事情。
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按照先秦时代的‘国际规则’,像秦国这样的大国有新君继位,天下列强是应该召开盟会、邀请这位新国君出席的;此举既是定名分,也是要与该国新君厘定盟规、割分利益,说的粗俗一些,就好像是一帮小孩子在游戏,现在一个新伙伴出现了,大家就会讨论一下,要求这个新伙伴遵守游戏规则,大家一同游戏。
可如今各国吊唁归吊唁,就是不提新君会盟的事情,嬴渠梁明里暗里几次对魏使透露出这个意思,甚至还给魏婴去了几封信,结果只是石沉大海,人家压根儿就不搭理。
赢连去世的信书也已经飞报洛邑周天子处,结果只是等来了一封肯定赢连功绩、赞同‘献公’这个庙号的回书。
按惯例天子回书中就应该提到天使送来胙肉的时间,只有接到天子赏赐的胙肉,才能举行君主登基大典,嬴渠梁才算是名正言顺的秦国国君。可现在不但天下诸侯不肯带老秦‘玩儿’,周天子也在装聋作哑绝口不提赏赐胙肉的事情,嬴渠梁如何不怒,为此他已经摔了一对白瓷耳瓶,那可是白栋送给新任国夫人的,是他老婆最心爱的物品。
“再送一对耳瓶给国夫人,君上若是不开心就由他摔去,白家不少这点瓶子。”
白栋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似乎是正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听完景监带来的消息,立即就命令白迟去库房再取一对耳瓶来,如今墨线的烧瓷水准越来越高了,据说用不了多久就能试烧出碎花白瓷,还要尝试烧制彩瓷呢,到时这种白瓷耳瓶就不算稀罕,会从顶级贵族家庭走入普通士子家,甚至是逐渐流入民间,摔多少都不会心疼的。
自从嬴渠梁上位,景监这兔子打扮的越来越是花里胡哨。明明是冬天,还是一袭蜀丝薄衫,头顶珠冠,小脸蛋粉嘟嘟的,全身都是白家香水和润肤油的味道,手里还拿了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瓶,正从里面倒出白生生仿佛猪油一般的润肤油往自己的手上抹。他的十根手指又长又细,指甲盖上居然还涂抹了凤仙花汁,比女人的手更女人。
“还不走?洗过了我家的花瓣羊奶浴,还贪了我的香水和润肤油,还要在这里打扰主人,实在没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