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福没有回答,开始细心品味起索尔兹伯里侯爵的话中含义来。在整个十九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英国政坛是由保守党和自由党两个党派轮流执政的,而索尔兹伯里侯爵与格莱斯顿则分别是当时这两个政党的党魁。在十九世纪的前半段,当英国工业的垄断地位还保持着的时候,英国的工人们还在一定程度上分沾到一点利益,从而伦敦东区(为当时工人阶级的聚居区)和曼切斯特的工人区成为了自由党的忠实票仓,也是凭借着工人们的支持,工业资本家们才能在议会里压倒土地贵族和银行家们,实现了1831年的议会改革(由当时的辉格党首相格雷和副首相罗素在议会中提出的选举法改革议案,新的法案修改了选区的设置,向人口众多的工业城市增加了议席,并改变了选举的财产资格限制,从而增加了资本家在议会中的议席)。在此之后英格兰的资本家们就已经在议会里彻底的压倒了土地贵族。在随后的废除“谷物法”活动后,英国的工业资产阶级不但打败了大土地所有制,还打败了那些与大地产的利益一致或者密切相关的资本家,即对银行家、交易所经纪人、食利者们。“自由贸易”成为了整个盎鲁格——撒克逊民族的共同呼声,大英帝国的全部对内和对外的贸易和财政政策都进行了彻底的改革,以适应工业资本家即现在代表着国家的阶级的利益。于是这个阶级便努力行动起来,工业生产上的每一个障碍都被毫不留情的废除,关税率和整个税收制度都实行了根本的改革,一切都服从于一个目的,也就是服从于工业资本家眼中最为重要的一点:降低各种原料尤其是工人阶级一切生活资料的价格,减少原料费用、压低工资。英国应当成为“世界工厂”,其他国家都应该像可怜的爱尔兰一样,成为英国工业品的销售市场,同时又是粮食和原料的供应地。大不列颠是农业世界的伟大工业中心,是工业的太阳,日益增多的生产谷物和棉花的卫星都围绕着它运转,这是多么美好的前景!
但是随着时间的轴线逐渐走向十九世纪的末期,这副美好的画面开始出现不祥的阴霾。在1866年的危机之后,只有在1873年前后有过一次短暂而微弱的工商业高涨,但这次高涨并没有持续下去。的确,完全的危机并没有在它应当到来的时候到来,但自从1876年后,在英格兰一切重要的工业部门都处于经常沉寂的状态。既没有完全的破产,也没有人们所盼望的、在破产以前和破产以后官场被人们所指望的工商业繁荣时期。死气沉沉的萧条景象,各行各业的所有市场都出现经常的过饱和景象,在这种情况下,工人阶级与工业资产阶级暂时的蜜月期自然就结束了,工人们不再将票投给自由党,而是他们自己的政党——工党。产生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是英国工业在世界经济的垄断地位已经被打破了,越来越多的工业品从旧大陆和新大陆的工厂中涌现出来的时候,凭借自由贸易英国工业已经无法保持原有份额,更不要说继续增长了,于是自由党执政的基石也就被松动了。
“您说得对,舅舅!”贝尔福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转向外面一群群在寒风中疾行的人们:“大不列颠从国际贸易中获得巨额营业利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几乎可以说,英国正转入停滞的状态中!”
索尔兹伯里侯爵没有对贝尔福的话做出评价,马车里保持着寂静,只能听到马蹄和铃铛的声音。过了约莫半响功夫,贝尔福突然问道:“那舅舅,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重新领导我的党赢得选举!”索尔兹伯里侯爵答道:“这一次我会夯实脚下的舞台,免得再有人再玩什么花样!”
“那缅甸呢?”
“缅甸?”索尔兹伯里侯爵皱了皱眉头,答道:“亲爱的贝尔福,我们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要处理,比如说爱尔兰和南非,我之所以要这么急着取格雷斯顿先生而代之,并非是为了贪恋权势,而是为了防止他的鲁莽行动给帝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就像亚西比德那样为了个人的野心毁了他的祖国一样!(亚西比德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的雅典民主派政治家,其为了个人野心煽动雅典民众发动对西西里的远征,这次远征的失败最后导致了雅典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的失败)”
“舅舅,也许您说的有道理,可我们总不能将缅甸弃之不顾吧!这对帝国的威望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的!”
“贝尔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在乎缅甸,也许是你这次去那里看到了什么我们这里没有看到的东西!”索尔兹伯里侯爵严肃的回答道:“但是你要牢牢记住一件事情,大英帝国的存在取决于两件事情:一、欧洲大陆不存在一个霸权以及低地国家港口的国际化;二、帝国本土和各殖民地之间的海上联系的畅通。除此之外,帝国在其他问题上都是可以做出妥协的,在缅甸问题上,体面的和平比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帝国更加有利。”
贝尔福终于被索尔兹伯里侯爵的滔滔雄辩所折服了,他耸了耸肩膀,笑着答道:“中国人应该庆幸遇到了您这样一个理智的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