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斯一边笑吟吟的听着蒋志清的说话,一边在心里回忆着对这些天来对燕山府所作的功课,这座古老的城市位于燕山山脉的南麓,控制着蒙古草原和辽东地区的蛮族们进入河北平原所必须经过的几个重要的通道,自古就是汉族中原皇帝们抵御北方蛮族入侵的要塞。当大顺的皇帝们利用火药武器一劳永逸的摧毁了草原上的敌人时,北方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新的敌人又从广袤的西伯利亚荒原上出现了。和过去的历史不同的是,这个敌人并不是过去那些在技术方面远远落后于中原王朝的游牧民族,而是同样装备着先进火器的俄罗斯冒险家们,在双方的第一次接触不必避免的冲突后,俄罗斯一方谨慎的提出签订和约的要求大顺的将军也爽快的接受了这个请求,在那位将军眼里,这些北方荒芜的冰原根本毫无价值,他的军队出现在这里与其说是为了征服这里,还不如说是为了向当地的蛮族宣示自己的威望,以防止这些不知名的部落在某个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野蛮人首领的统和下,结成一个有力的集团,进攻那些在大顺庇护下,已经变得比较文明,也比较软弱的其他游牧民族。这样的进攻往往会变成一场巨大的征服战争,如果这位野蛮人领袖有足够能力和幸运的话,这场成功的征服战争的结果就是一个统一的草原帝国,这对于大顺来说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因为那意味着一场新的长达数十年的漫长战争的开始,无数人的生命和财富都会在其中毁于一旦,甚至帝国本身也可能因此毁灭,这在东北亚的历史上是屡见不鲜的。
但是大顺皇帝和绝大多数传统的中原皇帝一样,对于大规模的征服战争是很谨慎的,因为经过数千年的扩张,汉族实际上已经控制了东亚地区绝大多数适宜农业的土地,帝国的规模也到了物理上管理的极限。征服更多的土地在军事上十分困难,在经济上又无利可图,所以大顺皇帝更愿意采用计谋和策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是耗资巨大的军事行动,所以他爽快的承认了伟大的俄罗斯沙皇——这些陌生的野蛮人自称的主人对北方广袤无垠的荒原和森林拥有无可争辩的统治权,而南面更加肥沃和温暖的土地和草原则是伟大的大顺皇帝所有,并且双方都不允许收留对方的逃兵、叛乱者,以及在自己领土上允许任何人进行任何于对方不利的行动。不管后来如何,在签订合约的那一刹那,双方都是心满意足的,也应该是真诚的。
但是正如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事物一样,在流逝的时间面前总会发生变化,当时钟的指针走到十九世纪六十年代时,合约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经过了近两百年的不懈努力,俄罗斯人在远东的土地上建立了一个个居民点,而且还打通了从太平洋到波罗的海的漫长航线,因此能够维持一支相当数量的军队。反观大顺在国内的内战后,不得不放松了对北方草原上的游牧王公们的控制,俄罗斯人们发现这是一个把手插入他们垂涎已久的南方肥沃土地的大好机会,于是从1870年开始,从阿尔泰山到太平洋的广袤边疆土地上,不断有游牧民酋长们发动一次又一次的叛乱,当然这些酋长们所用的名义各自不同,当然最多的是黄金家族的伟大后裔,自称流着爱新觉罗高贵血脉的也有不少,甚至还有自称冒顿单于的继承者的,当然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拿着俄造枪械和卢布津贴,他们的军队里都有着不少留着大胡子,大口灌着伏特加的斯拉夫军事教官。但是在大顺方面杰出的统帅,燕山府留守、张北、满洲都护高廷玉的指挥下,这些叛乱很快就被平定了。刚刚经过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内战后军事革新的顺军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远东的俄军还没有等到叛乱的规模大到足以出兵干涉,就赢得了胜利,面对对面强大的顺军,俄罗斯人不得不放弃了大举入侵的企图。高廷玉本人也在这一系列军事行动中赢得了巨大的军事声望,以至于前一任大顺皇帝在临终时,依然让其留在燕京,以抵御北方的强敌,而这位高廷玉,也就是刚才蒋志清口中的“高侯爷”的官邸所在就在大顺的北京——燕山府,也是吉林斯此次旅行的目的地。
想到这里,吉林斯突然心中一动,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问道:“蒋,日本,你对他们怎么看?”
“日本人?不就是倭人吗?个子矮矮的,穿着个木屐,女人背后背着个布包。知道!可您问这个干什么?”蒋志清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神情。
“你觉得日本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你口中的‘东夷’、‘毛子’一样,成为你们的威胁呢?”
“日本人?威胁?”蒋志清突然笑了起来:“吉先生,您这不是说笑话吗?毛子地方大,个子也大,有枪有炮。日本人有啥?挤在海上那几个小岛上,地方还没咱们大顺一个省大,能干啥?您是不知道,前朝的时候那些倭人就打过朝鲜,结果朝廷天兵一到,就土崩瓦解了,乖乖的哪里来的回哪儿去了,要是瞎动弹,朝廷伸出一根手指头就把他给摁死了!”说到这里,蒋志清伸出大拇指,做了个手势,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看着对方的笑容,吉林斯没有说什么,显然他这个仆人虽然在国家的地位并不高,但心胸里还是充满着对这个古老中央帝国的朴素自豪感,这种感情对于吉林斯来说并不陌生,他经常能从手下的英格兰士兵和平民身上感觉到,但是从一个亚洲国家平民的身上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让他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威胁。
“中国不但是大英帝国东亚战略的问题,甚至还是整个欧洲文明的问题!”吉林斯内心自忖道。
蒋志清一边闲聊,手上却不停,将大车上的干草丢了些在骡子的前面,将料袋绑在邓肯坐骑的口上,让其吃些精料。看到牲口吃的差不多了,他看了看天色,笑道:“吉先生,看天色也不早了,咱们还是上路吧,不然赶不上宿头,可就得在野地里住一宿了。”
“好的!”吉林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爬上大车,邓肯也随之跳上坐骑,随行而去。这支小小的旅队在下午的阳光映射下在道路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就好像预示着他们的漫长而又艰辛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