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汉民沉吟不语,像他这等封疆大吏自然知道弟子说的都是大实话,熟读史书的他也早就感觉到他所面对的这些西夷和过去史书记载的那些蛮夷完全不同的敌人了。数千年来,面对着周边的蛮夷,汉民族总是有着一种特有的自豪感:“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句孔子的教诲并非是一句空话,在古代的东亚,文明化几乎就等同于汉化,野蛮人也许能在战场上暂时赢得胜利,但如果他们想要摆脱野蛮人的身份,过上文明的生活,那唯一的途径就是汉化,而又有谁愿意永远做一个野蛮人呢?这些从万里之外乘舟而来的西夷不但拥有强大的武力,而且在文明上也完全不亚于古老的中华文明,在某些方面甚至还更胜上一筹。旧有的办法已经完全无用了,这让这个老人有时感觉到一阵阵惶恐。
“那你怎么想呢?”
“古人云,‘习文事者必有武备。’对待西洋人也是一般,彼等所仪仗的,无非是坚船利炮,我辈虽有机器局、造船局,但相较于彼国,量少且质差。比如去年缅甸之战,不过是英吉利一个印度殖民地,便能一下子拿出五千多支步枪和数十门火炮来支援伪王孟既,而这些听说不过是伦敦阿森纳兵工厂五六天不到的产量,而我大顺天津、汉京几个机器局加起来都要四五个月才能造出,质量差距就更不用说了,有了这等差距,西夷又怎会不起觊觎之心,侵我藩属呢?”
“那你说当如何应对呢?”
“奖励民间大举工商之业,尤其是钢铁、采矿、机器、造船等企业!”陈再兴斩钉截铁的答道:“枪炮、战舰等军国之器,都要以这几项工业作为基础,如果民间有大量的这些企业,朝廷就无须靠那几个机器局来制造军械了,也不用每年向国外耗费大量银两采购各种机器器械了,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说得好!”吴汉民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击掌赞同:“那复生你这次来云南就是为了兴办企业的事情?”
“不错,这次虽然击退了英人入侵,但西夷都是些贪得无厌之辈,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一定会再兴事端。根据和约,我大顺只能在缅甸王国驻扎不超过一千五百名士兵,缓急之间,只怕济不得事,所以学生打算在昆明与曼德勒之间修建一条铁路,这样一来,平时两国物产可以相互通流,战时数万大军数日便能直入缅邦,英人自然不敢跳梁!”
“兴建铁路?”吴汉民脸上露出了惊疑之色:“这个耗资可是不少,就算是内地也才修建了几条,滇缅之间道路崎岖,交通不便,只怕耗费更贵,你哪来那么多钱来修建铁路?”
“老师你记得我此次已经获得了与缅甸贸易的专卖之权?我打算用这个收入来兴建铁路,不足部分则从内地募集民股,这铁路修好后收益也是不少。”陈再兴说到这里,声音突然转小:“不过在此之前,学生打算在昆明先建一个钢铁厂,把铁轨的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钢铁厂?”吴汉民被陈再兴跳跃性很强的话题弄得有些昏头了,不由得问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为何不向外购买呢?”
“老师,英人觊觎缅甸多年,最是忌讳我修建滇缅铁路,若我向外购买铁轨,彼定然会出手阻挠。再说这铁路耗用铁轨甚多,若是购买,必然花费加大,还是自己掌握的好!”
“你说的也有道理!”吴汉民点了点头:“想必你这次来见我也是为了钢铁厂的事情,既然你是为了国计民生之事,我又怎会不支持你,来,你要征用哪里的土地,我将写封信与知会当地县官一声!”
“多谢老师!”陈再兴闻言大喜,赶忙躬身下拜,起身后笑道:“还有一桩事请老师应允,兴建钢铁厂耗费甚多。我虽然多方筹资,只怕还有些缺口,想要请老师从藩库中出些银子来!”
原来大顺当时的各省的税收除了解往中央的一部分之外,还有相当一部分留在省城作为地方首长开支之用。尤其是边疆省份,由于有外敌或者当地少数民族要防备,所以当地的财税中留在藩库里的比例会更大,云贵便是如此,历年积累下来,是相当大一笔数字。
“这怎么行!”吴汉民立即拒绝了陈再兴的要求:“此乃国家用来备战的钱粮,岂能随便支用?你当朝廷法度不存在吗?”
陈再兴眼睛珠子一转,笑道:“老师,我又不是私自拿去,您可以用这笔钱入股钢铁厂嘛!您想想,云贵乃边防重地,军器皆从内地运入,耗费甚大,若是能够修一条从成都到昆明的铁路,岂不是遗泽后世?先修一个钢铁厂也是您的功业呀!”
“这个?”听到陈再兴这般说,吴汉民不禁沉吟了起来,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位极人臣,在乎的不过是功业和后世的名声了,陈再兴刚才那番话着实挠到了他的痒处。想到这里,吴汉民低咳了一声:“这件事情干系重大,再说还得上奏朝廷,并非朝夕可办的!”
陈再兴见对方松了口,心中暗喜,表面上却恭声道:“老师所言甚是,时候不早了,学生就先退下了,明日我便带着开矿厂所需的地皮图样拿来,请老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