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那个女人被捞出水来,可惜已经晚了,这个年轻女人惨白的面孔上已经全无生命的迹象,在她的身旁是两个稚嫩的孩子。于炮跪在他的妻儿尸体旁,目光呆滞,仿佛死神也把生命从他的躯体里带走了一般。一阵阵私语声从四周传了过来:
“女人跳河了,俩孩子怎么也落水了?”
“好像是那个女人抱着俩孩子跳水的,一起淹死了!”
“啊?为啥,这女人发疯病了?”
“哪里呀,丈夫喝酒,家里没粮食,当妈的不忍心让俩孩子留在世上挨饿受冻,干脆一起带到下面去了!作孽呀!”
“可不是!这可真是作孽,跪在一边的是丈夫吧?这个家一下子就全毁了!”
“让开,让开!”
“都让开,别挤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啦?”
两个巡捕走了过来,他们看到聚集的人群,从腰间解下黑色的短木棍。人们散开来,露出背后的尸体和于炮,巡捕看到并不是聚众闹事,就放心的将木棍重新插回腰间,走了过去,开始向看热闹的小酒馆老板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志恒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巡捕房的巡捕就会将这三具尸体还有于炮带走,在问明了情况之后,于炮将会被释放,也许巡捕还能从小酒馆老板手中敲到几两银子。而这一大二小两具尸体将会被用一卷芦席随便卷一卷,埋葬在山头后面的乱坟岗上,就和每天路边出现的路倒一样。没有人会在乎这母子三人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死,因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寻常了。只要再过十几天,人们就会把这个不幸的家庭遗忘,仿佛她们重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都散开了,都散开了!都干自己的事情去吧!”
巡捕们已经弄明白了情况,他们开始大声叫喊着,人们四散而去,不时发出轻轻的叹息声。余志恒也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疲倦,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倦,于是他决定回到自己的住处,好好的睡上一觉。
余志恒的住处是一个四层楼的房子,这种用土砖、石灰浆和木头搭成的楼房在当地很常见,是土地投机商们在购买的土地上赶工建起来专门租给工人们的,这种房子建设的粗鄙而又简陋,房子与房子之间的距离如此的近,即使是一个女人,也能够轻而易举的从一栋房子跳到隔壁的房子去,至于日照、防火、空气流通之类的更是糟糕透顶,这些房屋唯一的优点就是在尽可能狭小的地方塞下尽可能多的人工人,获得足够多的租金,而余志恒的住处就在顶楼。
余志恒打开房门,一股热浪从屋内冲了出来,上海八月份的太阳将狭小的屋子变成了一个大蒸笼。但是疲惫的余志恒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一头栽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余志恒听到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他费力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一个工友的脸在窗户外出现。
“余哥,快起来!”
“啥事?”余志恒爬起身来,随便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米行又涨价了,快去买点屯起来吧,不然到了月底又没得吃了!”
“什么,米行又涨价了!”余志恒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一边穿上鞋,翻出床底的口袋,一边问道:“怎么会这样,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门外的工友解释道:“没法子,米行的先生说朝廷下令禁止外国米进口,漕帮的人又拦了运河河道,不让浙北和苏南的米过来,闹得邪乎,快走吧!去晚了就关门了!”
“那快点!”余志恒听到这里,拿起口袋便向外间冲去,刚刚下了楼,便看到路上三三两两行色匆匆都是赶着去买米的人,他也禁不住加快了脚步。
两人拐了两道弯,前面就是米店了,远远的便看到人头攒动,数百人已经将米店围得严严实实,竟然都是买米的。那米店掌柜眼见不妙,也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将门板全下了,只下了两块门板,门内的伙计个个手里提了棍棒,防备外间的人冲进门来,不像是在做生意,倒像是防备贼人砸店。
余志恒眼见的如此长的队,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由得心急如焚,可看那米店卖米卖的忒慢,半响功夫才做完一桩生意,也不知天黑关门的时候自己轮得到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