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儿子说到这里,柳治平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到了十九世纪末期,以当时西欧、北美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经济已经经过了最早的自由竞争阶段,资本、技术已经集中到了相当的程度,在国际国内市场开始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垄断组织,例如卡特尔、辛迪加、康采恩等,这些垄断组织采用各种采购协议、产量协议、价格协议、交换股权、专利联营等办法,通过控制产业链上的关键节点,从而控制了其他节点,获得丰厚而有保证的利润。相对于这些已经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的庞大组织,像大顺这种后发国家的新兴资本家无论是资本数量、技术实力、对原料产地和市场的控制,都远远不如,在竞争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柳治平虽然没有从理论上认识到这一点,但在现实中早已体会到了双方实力的悬殊。
“你说得对!”柳治平艰难的点了点头,在他的内心对于承认这个现实非常沮丧:“但是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吗?”
“不!”柳清扬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有魔鬼能战胜魔鬼,如果我们也把自己的企业像那样组织起来,就可能和他们对抗。”
“比如呢?”
“父亲,我以上海的纺织厂为例。据我所知,上海现有的纺织厂一共有二十七家,一共有六十万七千支锭子,每年的布匹产量大概占全国的四成以上。假如能够把这些厂子全部联合起来,大家在明年某个时间一起开会商讨明年的布匹产量、最低价格、市场划分、采购原料多少,这样就可以避免相互之间不必要的竞争、提高产品价格、压低原料价格。或者干脆建立一个统一的销售公司,由所有的成员共同出资,统一销售。当然纺织厂只是我举得一个例子,还有其他行业也可以采用类似的做法!”
“那怎么做到这点呢?据我所知,那些纺织厂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好,而且假如他们抱成一团了,对于我们厚德银行是没有好处的!”柳治平的问题很尖锐,的确,假如出现在其他行业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对于厚德银行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父亲,对于这些,我已经有了一个草案了,准备一回来就开始操作,您请看!”柳清扬此时脸上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白纸递了过去。
两天后,厚德银行总部。
这栋位于黄埔江畔的五层楼房的顶楼与其他楼层不同,只有三个房间,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董事长办公室。这个超过五百平方米的巨大房间视野开阔,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半了,太阳正缓慢的从地平线上滑落,柳治平站在窗边可以清晰看到黄埔江沿岸的一个个码头和停泊的船只,以及江对岸的火柴盒大小的一栋栋房屋还有蚂蚁大小的行人。他下意识的向窗外伸出右手,仿佛想要将其抓在手里一般,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父亲,一切都准备好了,二十七家纺织厂的人都到了。”说话的是柳清扬,他不待柳治平的回答就推开了房门,站在门口的他脸色苍白,貌似平静的外表下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嗯,我们过去吧!”柳治平点了点头,他有些不满的瞟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他一直认为:作为一个银行家最重要的品质之意就是善于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要让谈判桌上的对手猜测出自己心里正在想些什么,如果让对方猜到了自己的底牌,那这个银行家离破产也就不远了。但随即柳治平又宽容了儿子,即使是自己在刚才不也又是激动又是忐忑不安吗?即将进行这样大的一个事业,无论是谁都不能保持平时的镇定的吧!
会议室,当柳治平父子二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内的三十多个与会者——他们都是上海及周边地区的纺织厂的厂长或者大股东都站起身来。这些平日里得意洋洋,控制着成百上千人命运的人此时脸上都露出了带着几分讨好意思的笑容,争先恐后的向进来的两人打着招呼,因为他们知道,像柳家父子这样的人物,是绝对不可以有丝毫怠慢的。
“柳公,好久不见了!”
“在下是裕发纱厂的何达仁,初次见面,以后还请二位多多关照!”
柳治平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向每一个靠近他的人拱手行礼,不过今天他并没有在首座坐下,而只是坐在首座旁边的位置,而把首座让给了自己拉后半步的柳清扬。他朝众人做了个半圈揖,笑道:“先和列位道个歉,今日请列位来的是犬子清扬,老夫今日不过是旁听罢了,请坐请坐!”
屋中稍微沉默了一会,所有的人都在脑海中飞快的思考着柳治平刚才话的涵义,难道是这位厚德银行的柳总裁要将自家的事业交给这个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儿子?这对于上海商界来说可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呀!很快反应最机敏的裕兴纱厂的黄胖子的大嗓门就回荡在会议室里。
“公子是从刚从国外回来吧?几年不见,越发英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