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宰蒤把我们带进了尹铎位于晋阳城西的府邸。此时院里院外,屋里屋外,挤满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灾民。他们中有**的伤者,哭闹的孩子,还有蜷缩在地上睡觉的白苍苍的老人。女人们熬煮着野菜汤,男人们骂骂咧咧地背起挖地的工具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这些是什么人?怎么会待在城尹府?”我疑惑道。
“他们的房子都倒了,家主就让人都搬到这里来住了。”家宰说完打开主屋旁边的一间小夹室,“家主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几个有孕的妇人,所以……这儿暗,巫士小心脚底下。”
“没事,劳烦家宰点个火吧,我先来看看城尹的病情。”我抬头环顾一周,这间屋子连一扇窗都没有,一合上门就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
“蒤老,是谁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家主,你醒了?巫士果真神通啊!”家宰蒤点了一盏油灯,喜不自禁地跪在地上冲我磕了两个响头。
呃,我貌似什么都没做啊……
“巫士?卿相派来的人到了?”床铺上坐起一个人,他披散着头,两只手抱着脑袋痛苦地**,“我睡了多久了,怎么没人来叫我?”
我举着油灯在他床沿坐下,轻声道:“城尹睡了三日了。”
男子闻言猛地把头抬了起来,乱之下是一张孩子般稚嫩的脸,弯弯的眉毛,圆圆的眼睛,翘嘟嘟的嘴巴。我早就听闻尹铎年少,却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副可爱的童颜。
“先生是?”尹铎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动着亮光。
“太史墨弟子,巫士子黯。”
“卿相的支援已经到了?”他咧嘴一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家主,您别着急起来,先让巫士看看吧!”家宰蒤按着尹铎,转头对我忧声道,“巫士,家主和民众们一起搭祭神坛的时候突然晕倒了,这可是冲撞了神灵?”
“蒤老,我没事。”尹铎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我之前有五天没睡觉,那天是累晕了,没什么大事。”
“贵人这觉睡得可真舒服,倒害得我们几个在城门外淋了一晚上的雨。”四儿低着头嘟囔了一句。
“这是……”尹铎看着四儿疑问道。
家宰蒤赶忙把昨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我以为尹铎会说几句道歉的话,没想到他居然当着我和四儿的面把家宰和城门守卫好好夸了一通,直赞他们纪律严明。
“城尹既然醒了,那就赶紧去南门部署接运物资的事吧。小巫告退。”我轻笑一声起身对四儿道,“咱们走吧,城尹既然已经醒了,这晋阳城的天塌下来,也自有他顶着。”
“且慢!”尹铎起身拦在我身前,正色道,“巫士对鄙人的话可有异议?灾荒之时,城民、守卫谨守规矩难道有错?巫士淋了一夜的雨就心生恼怒,可知这晋阳城里的人已经淋了一个多月的雨?”
我看着尹铎认真严肃的表情,浅笑道:“城尹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真话便是,这晋阳城城尹若是换我来做,恐比你尹铎好上数倍。”
我这话一出,尹铎立马傻了眼。半晌,他拊掌大笑道:“好一个不要脸的巫士!家宰,送巫士下去休息,城里还剩下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给巫士送去,免得怠慢了太史的高徒!”
我轻哼一声,笑道:“城尹睡了,病了,昏迷了,这晋阳城就转不动了。昨夜若是送粮送物的车队到了,没有城尹的许可,岂非也要在城外苦等一夜,等到今春的种子全都浸了雨水才好?法则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城尹订了法则却没想好,如果自己有一日睡死了,这要紧的事该交给谁来负责。城尹凡事亲力亲为,与黎庶同甘共苦,实属难得;严明纪律,赏罚分明,更是令人敬服。只可惜,一个好的城尹应该让晋阳城离了你,也仍旧好好的。”我说完拉着愣的尹铎走到了房门外,“城尹看看这乱糟糟的院子,老人孩子就该找个地方统一安顿,尚有力气的男丁女眷也该编个队,从东城到西城,一丈一丈地清理,别今日在你家刨一坑,明日到我家拾块瓦。卿相派你做城尹,不是让你冲上去和村夫一起刨坑修房子的。”
四儿看了尹铎一眼,摇头揶揄道:“阿拾,你讲太多,城尹可能都没听懂。咱们还是赶紧去城门口守着,别让盗匪大摇大摆地进城拉壮丁。”
“盗匪?”尹铎这一下惊得身子一摇,险些摔倒在地。
见尹铎慌张,四儿便笑了:“城尹不知道吧?这年头盗匪都是白日进城的,晚上城门锁得再紧都没用。”
“你们是说,晋阳城里混进了盗匪?”尹铎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