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智氏的确烧了公输宁的作坊,抢了他的酬金,杀了他的学徒,还把他逼得跳了海。可智氏不知道的是,东夷族的一个少女在海边救了一个叫宁的落水的男人,她与他在甘渊成婚,生了一女,名唤五月阳。
公输宁说,他是死过一回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欠了端木赐一个天大的人情,他绝不会出现在这里。事实上,我方才如果没有猜到他的身份,端木赐已经允诺他送完一车珍宝后,就可以回到曲阜与妻女团聚。
“公输先生莫怕,只要你告诉小巫智府密室的位置,小巫今日就送先生出城回鲁。”我感叹端木赐的用心,也对公输宁肯冒死入晋的举动感激不已。
公输宁自表明身份后从头到尾一直皱着眉头,面对我的询问他更是一脸为难。
“怎么?公输先生难道有何难言之隐?”我尽量放缓声音,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急切。
“其实——在下并不知道智府密室建在何处?”公输宁作难道。
“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密室是智瑶托他所建,他怎么会不知道密室所在?他如果不知道,智瑶当年何必还要冒着得罪鲁国公输氏的风险杀他灭口?
一案之隔的公输宁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他默默抬手撕开自己的一只衣袖,从衣袖两层麻布中央的暗层里抽出一卷薄皮书放在案上,又低头从髻里取出一枚乌黑亮的虎型之物压在薄皮书的一角:“这是智府密室的机关布局图,这是密室大门阴阳锁的钥匙。当年,智府密室内的防盗机关确为我所造,但营造屋室、安放机关的另有智府巧匠。只不过,智氏当年既屡次派人追杀于我,那么营造密室的那些智府工匠恐怕现在也早已是一堆枯骨,再不能言了。”
“先生果真不知密室所在?”
“公输宁有负巫士所望。”
“无妨的……”我捏起案上陈旧的仿似人皮的书卷,又伸手摸了摸“黑虎”身上细如丝的刻痕,轻叹道,“不管怎样,小巫也要多谢先生冒死将此二物送来。此番,小巫若能救出密室之人,定不忘先生之恩。”
“巫士,折煞了!在下当年助纣为虐还请巫士赎罪。”公输宁闻言起身欲礼。
我连忙按住他道:“先生乃匠人,尽心完成主顾所托,何罪之有?”
“不查不问,便是罪。”公输宁执意起身深深一礼,礼罢,指着我手上的虎型钥匙道,“当年阴阳锁的钥匙已经被智氏取走,这只‘黑虎’是在下受端木先生所托为巫士锻造的一只‘新虎’,它虽是钥匙,却从未开过阴阳锁心。阴阳锁设计太过复杂,这虎身上的纹理若有分毫之差,非但开不了锁,还会立即触密室机关,致人死地。巫士——可明白在下的意思?”
“明白。”原来这虎纹就是开锁的关键,我将手中“黑虎”拿至眼前,指尖微转,“黑虎”身上的细密的纹理便借着室中暗光如水波般在我面前荡漾起来,“先生隐世前不愧有‘鬼工’之称,这钥匙虽是新制,但小巫信得过先生。”
我赞叹于公输宁的技艺,公输宁却皱着眉头道:“阴阳锁乃在下年轻时所造,那时的公输宁自恃刻鱼能入水,造鸟可飞天,可巫士瞧瞧我现在这双手……”公输宁扯起自己两只宽大的袖袍,从里面露出一双枯柴般伤痕累累的手,“这双手早已经废了,这双手所造‘黑虎’十有八九也是开不了锁的。在下不知密室之中关了什么人,也不知这人与巫士有何关系,只是猜测过了这么多年,里面的人即便还有**气,也多半是个活死人了。巫士于其冒险一试,不如任他去吧!巫士若因我这只‘废虎’而有所失,在下实在有负端木先生所托。”
任他去?二十年了,我阿兄在黄泉地底遭人挖肉取血二十年了,我如何能任他去?他是个影子时,我尚且不能放手,如今我离他只差这最后一步,怎么可能放手?
“公输先生无需为小巫担心,先生只需如实告诉小巫,先生造这‘黑虎’之时,可尽了全力?若这密室所关之人是五月阳,先生可愿用这‘新虎’一试?”
“五月阳?”
“对,先生可愿一试?”
“我……”公输宁低头凝视着自己枯树般干裂的双手,他十指握紧,然后松开,继而沉默,再沉默。
“先生?”
公输宁思忖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密室之中若关着小女五月阳,公输宁必放手一试。”
“好,先生既信得过自己,那子黯便也信得过先生。”我捏着钥匙,颔微笑道。
公输宁面色动容,抬手深深一礼:“罪人……谢巫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