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正兴帝声音压抑带着怒火:“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臣妇知道。”庄明宪说:“您是君王, 是主宰, 可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臣妇的丈夫。”
她丝毫没有认错、退让的意思。
屋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庄明宪跪着, 觉得自己膝盖渐渐麻。
万全在一旁哀呼, 我的姑奶奶,你性子这么倔做什么。皇上这几天心情不好,连着作了好几个人。你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庄明宪却一点都不后悔,哪怕被正兴帝责罚。
头顶终于传来正兴帝平静带着欣慰的声音:“庄氏,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两次倔强下跪, 一次是为了与陆铮结为连理;这一次是为了给陆铮一个公道。
当初给陆铮赐婚,正兴帝是存着看好戏的心态,是想给陆铮添堵的,没想到竟然成就了这样一对天作之合的夫妻。
庄氏貌美,对陆铮全心全意一片赤诚,着实令人羡慕。
陆铮,既得了爱妻又拥有了红颜知己, 比他有福气。
“你说的话朕听懂了。”正兴帝的脸上,难得露出几丝温和:“你只管好好给陆铮治病。其他的事情, 朕会处理的。你放心, 朕一定会给陆铮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正兴帝的温和,让庄明宪稍稍吃惊,也不过一瞬间,她就压下了惊诧, 恭敬道:“多谢皇上。”
“朕还有一事。”正兴帝温和之色褪去,凌厉压抑的神色又浮了上来:“静乐的病是你帮忙看的,你离宫之时静乐究竟怎么样了?”
庄明宪就猜到皇帝一定会问的,她并没有惊讶,略一思索就实话实说了:“那天早上,静乐公主已经清醒了过来。既然清醒,那就不会再有大危险了,只是公主脑中有淤血,所以不能开口说话。”
其实庄明宪还有话没讲。
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四皇子的嫌疑真的很大。
她想等正兴帝询问了再开口。只可惜,正兴帝并未追问,得知结果之后,又叮嘱庄明宪好好照顾陆铮,之后就走了。
这几天,正兴帝一直在审陆贵妃。
陆贵妃无论如何不肯承认杀陆铮的幕后主使是她。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到了陆鹏成身上。
可陆鹏成却在养外室的胭脂胡同自杀了,这一举动更让正兴帝怀疑,陆鹏成是畏罪自杀,是受了陆贵妃的指使。
虽然陆贵妃不承认,但是他却认定了,这一切就是陆贵妃做的。
就在此时,之前服侍静乐公主的贴身宫女突然出现,像正兴帝举报说静乐公主不是病死,而是被四皇子毒死的。
正兴帝立马让人去查,还真查了问题。
只是四皇子说自己不知情,而陆贵妃却把罪责一力承担了下来。
想着这些事情,正兴帝脸色越难看。
“万全,你说,四皇子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万全心头一跳。
四皇子知不知道,您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否则您刚才问话,也不会问一半、留一半了。
不就是因为,您想饶四皇子这一次吗?
皇上老了,对膝下仅有的几个孩子,心软了。
“当然是不知道的。”万全顺着正兴帝的心意说:“四殿下跟世子爷一向亲近,他绝不会害世子爷的。至于公主的事情,那只是个意外。”
皇帝瞥了万全一眼,叹了一口气:“是啊,只是个意外。”
不管是母亲杀子还是手足相残,传出去都影响天家声誉。
正兴帝是天子,也是一家之主。朝堂的事情,他或许能公允处理,可面对妻子儿女,他也会拖泥带水,无法抉择。
“陆氏、四皇子朱成昊双双染病,由于病会传染,所以四皇子府上下人等一律不许出入。陆贵妃移居至北三所,没有朕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正兴帝道:“回宫之后,你即刻安排。这话,要让卫国公太夫人知晓。”
万全神色恭谨地应下了。
他看不透皇上究竟要干什么,却知道是在为陆铮认祖归宗铺路了。
皇帝回宫之后,直接去看了穆太妃与六皇子,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乾清宫。
第二天一早,陆贵妃与四皇子被分别幽禁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太夫人惊惧交加,几乎万念俱灰。
她由辛嬷嬷搀扶着,到陆家祠堂长跪不起。
国公爷!妾身对不住你,没能守好你留下来的基业。
好好的一个卫国公府,眼下七零八落,还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大郎啊,我苦命的大郎,你英年早逝,为了这昏君拼战沙场,他却如此折辱于你。
想我陆家满门个个忠勇,从不曾亏欠朝廷半分,正兴帝这般倒行逆施,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三老爷陆鹏里来了,他先对着一众牌位磕了一个头,然后跪向太夫人:“母亲,儿子不孝,已经写了和离书,让郑氏归家了。”
天子一怒,会是什么结果,他们不敢揣测,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抄家灭门或流放边疆。
太夫人盯着老卫国公的牌位,沉声问:“淙哥儿呢?也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陆鹏里羞愧道:“儿子愧对先祖。”
“愧对先祖的不是你,是我。”太夫人表情凝重道:“淙哥儿活着,陆家就有重振旗鼓的那一天。能留下这一丝血脉,我就是到了地底下见了国公爷,也敢上前相认了。”
太夫人素来瞧不上这个管家的庶子,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他陪在自己身边。一时百感交集,眼睛泛酸,却强忍着别过头不让眼泪滚落。
陆鹏里想着自己来的一路,所见皆是拖儿带女离开陆家的仆妇、下人,想着从前卫国公府的显赫,如今的凋零,不由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是儿子无用……”
听他这般哭,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两行浑浊的眼泪滚滚而落。
辛嬷嬷也掩面而泣,祠堂里愁云惨淡,哭声不止。
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太夫人,三老爷,门外来了一位贵客,说是宫中穆太妃派来探望太夫人的。”
这句话好似从天而降,众人皆是一愣,太夫人却又惊又喜地站了起来:“快,快请客人到花厅看茶。”
“辛嬷嬷,扶我回去更衣净面。”
三老爷与辛嬷嬷一左一右扶起了太夫人,三老爷问:“母亲,您与穆太妃有故交吗?”
这位穆太妃是正兴帝生母的表妹,她生的长子被康太后杀死,再次怀有身孕之时,为了保护腹中孩儿,不得不自请离宫到慈悲庵为尼。
因为难产,她的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她也就万念俱灰在慈悲庵住了下来。
后来正兴帝能还朝登基,她出了很大的力。
正兴帝视她为亲生母亲的般尊敬,还怕她寂寞将六皇子养在她膝下。
如果太夫人与穆太妃有旧,请她为卫国公府求情,说不定卫国公府就能化险为夷,渡过这次难关。
“是的。”太夫人一边走一边说:“当年你父亲征战鞑靼兵败,被人污蔑说他与私.通鞑靼,投敌叛国。陆家族人将我驱逐出府,我带着你们大哥避到慈悲庵,就是穆太妃收留的我们。”
一眨眼,几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
她一直视穆太妃是她生命中的贵人。
或许这一次,穆太妃会再次救她一命。
太夫人精神振奋,去见来客。
来的是穆太妃的贴身侍婢谢嬷嬷,虽然多年未见,谢嬷嬷苍老了许多,太夫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太夫人跟谢嬷嬷打了招呼,就让人都退下了,除了辛嬷嬷,连陆鹏里都没有留下。
谢嬷嬷说:“太夫人,奴婢奉太妃之命前来,太妃有三句话要奴婢转告。”
太夫人十分迫切,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不矜持:“嬷嬷请讲。”
“太妃娘娘说的第一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太夫人眼皮重重一跳,这是说还有转机?
“那第二句话是什么?”
谢嬷嬷道:“第二句话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太夫人抿紧了唇,手也死死握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卫国公府结果如何,还是要取决的正兴帝。只要听正兴帝的话,让正兴帝满意了,他自会网开一面。
所以,最后一句话,格外重要,这是正兴帝对卫国公府的要求。
“谢嬷嬷。”太夫人心头微微沉下去,道:“您请继续说下去。”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谢嬷嬷从花厅走了出来。
陆鹏里立马跑进去,询问情况:“母亲,穆太妃说了什么?”
太夫人脸色阴沉,额上的青筋都崩了出来,看的出来,她在压制怒火。
陆鹏里知道情况不太好,也猜到了八成是正兴帝给了让人难以接受指示。
究竟如何,就看太夫人怎么选了。
“老三。”太夫人沧桑难过地问:“你说,我是该选择鹏举呢?还是该选择静华呢?”
静华是陆贵妃的闺名。
陆鹏里不知如何回答。
大哥陆鹏举已经死了啊,他凝神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太夫人已经倏然泪下,哽咽道:“辛嬷嬷,磨墨;老三,你来替我写奏折。”
她是超一品的命妇,是有资格直接给皇子上奏折的。
大齐沿用前朝管制,采用内阁,设一辅、四次辅,共五人在文华殿文渊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
六部百官各地官员,除有过特殊交代的之外,所有人呈上来的奏折都要先送到内阁,内阁票拟给出意见之后,再由司礼监交由皇帝披红。
次辅陈朝承如往常一样翻开一本奏折,先是平常地看了一眼,下一刻便瞪大了眼睛,霍然站了起来。手中的奏折也像烫手一般,被他丢在了案上。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辅袁牟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没有听到,其他几位次辅却都被他这一惊一乍闹笑了。
“这是怎么了?”一位次辅笑着说:“莫说这奏折咬人不成?”
陈朝承批阅的都是京中勋贵递上来的折子,要么是请封世子的,要么是请安问好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因此,这位次辅才敢如此说笑。
若是换做卢东脸色如此,怕是大家都要提心吊胆了。因为卢东批示的,是地方各省的封疆大吏送上来的折子,要么不出事,一旦出事就是吓死人的大事。
陈朝承被打趣,并未像从前那般惬意回嘴,而是脸色慎重地拿起奏折,重新看了一遍。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卢东一眼,然后把奏折送到了辅袁牟手中,谨慎道:“阁老,你看这……”
袁牟看清奏折中的内容,眼中也闪过骇然,不过他到底是辅,这些年来,再大的风浪都见过,所以,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你们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