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回京之后, 嘉祐帝准了贺融十日的假期,他还就真的不上朝议,连门也很少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 拿本书在院子里藤蔓下一坐就是一下午, 上门访客,十有**也都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之门外。
薛潭是难得被他放入府里的客人之一,这位新上任不久的礼部尚书,正因试策取士而忙得焦头烂额, 人整整瘦了一圈, 结果在满布绿荫的院子里看见优哉游哉半躺在藤椅上看书的安王殿下, 心顿时就碎成两半。
“殿下可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薛潭越觉得自己命苦,“这满朝文武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您这赛神仙似的日子!”
“哟, 咱们礼部薛尚书来了!”贺融掀眼皮懒懒瞥一眼, “不过你说错了,我这不是偷得半日闲。”
薛潭取笑:“难不成看闲书都是忙碌了?”
两人熟稔, 私下说话也比较随意。
他偷空瞄向贺融手上那本书的书名, 《寐春新话》。
薛潭疑心自己眼花了,还反复瞄了几眼。
“……堂堂安王殿下, 竟然看市井的艳情传奇?”
贺融非但面不改色,还将书递给看:“遣词造句挺不错的,你看吗?”
“下官没那个命呐!”薛潭装可怜道,“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 总算从苦海暂时脱身,只能求殿下收留收留,让我也偷偷闲了!”
贺融一指桌上酸梅汤:“赏你一碗喝的吧!”
“谢殿下赏!”薛潭装模作样行了个礼,也不管是不是被贺融喝过,还真端起来喝一大口,末了咂巴嘴:“要是酒就更好了。”
贺融:“大白天喝酒,也就你这个酒鬼才干得出了。”
薛潭苦笑:“我倒是想喝,但最近连喝酒的空儿都没了!试策取士将近,我那家里也好,礼部衙门也好,天天有人在门口守着,请柬就更不用说了,案叠起来的,都能跟公文齐平了!”
贺融挑眉:“谁频频找你?想说情?”
薛潭:“还能有谁,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当然,他本人肯定不可能出面,是一名叫江越的,我记得他在东宫有官职。”
贺融对这名字还挺熟悉,毕竟前几天刚见过面。“东宫舍人。”
薛潭一拍大腿:“对,就是他!成天地想请我吃饭,还知道我喜欢喝酒,嗜酒如命,给我送了许多陈年佳酿,他家不是开酒庄的,又非巨贾,哪来那么多钱淘弄好酒?所以那些酒从何而来,凭我的聪明才智,难道还猜不出来么?”
贺融对他的自夸不置可否:“他找你做什么,想塞几个人进去?”
薛潭:“那倒不是,名单上的人,其实都是定下来要在宣政殿陛见应答的,只不过名次有前有后。”
他这一开头,贺融就明白了。
嘉祐帝登基之后,没有什么大动干戈,开拓创新的心思,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这样有个好处:大家不折腾,皇帝若想干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的事,也会被臣子劝下去,免了许多事端。
但同样也带来了坏处,那就是不想生事的皇帝必然是个懒皇帝,嘉祐帝本着“能坐着就不站,能躺着就不坐”的原则,自打当上鲁王并登基之后,他的身材已从原先的瘦弱,生了显著变化,到如今日趋圆润。嘉
祐帝不仅在身材上体现了自己的“懒”,在处理政务上,也将“一切从简”与“能省事就省事”列为座右铭。譬如试策取士,每次能得陛见,在御前问答的人约莫有数十人,但嘉祐帝不可能每个人都细细问过,象征性问上十来个人,其余的也就由底下官员来做了。那么这十来个人,若能得天子一个好印象,以后仕途无疑会更加平顺许多,提拔起来也没有困难。
以往这头几名,都是由世家子弟垄断的,他们自小聘得名师,饱读诗书,起点比寻常读书人高,出头机会也就更大,像薛潭,当年若非侥幸拜得名师,又得到先帝垂青,别说当上礼部尚书,现在能否留在京城任官,还是未知之数。
贺融问道:“他想让你将排在后头的人调到前面去,让陛下能问到他们?”
薛潭点头:“不错,江越说,这里头有几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士林中也小有名声,只不过策试时挥失常,名次才落在后头,太子殿下对这几人也颇有欣赏之意,让我将名次给调一调,反正也只是让他们得一个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机会而已。”
贺融:“只怕不止于此吧,露了脸,想要留京就更容易了。而且我琢磨着,能让你这么左右为难的,恐怕不止是太子殿下吧,还有别人也找你了?”
薛潭:“哟,不愧是安王殿下,料事如神啊!”
他装模作样起身拱手:“请受下官一拜!”
贺融拿起被对方喝个精光的空碗欲砸过去,薛潭哈哈一笑,身形敏捷避开。
“谁还找你了?李宽?我二哥?”
薛潭:“那不可能,衡国公不会做何等落人话柄的事,纪王殿下刚打了个胜仗回来,跟朝中官员往来也不算频繁。是一些世家出身的官员,听说这次取士中寒门子弟占了不少,也来堵我,让我要公正严明,别坏了朝廷的规矩。您说我能怎么着?里外不是人了,这明明应该是吏部尚书刘衷烦的事情,怎么倒成了我的麻烦?”
贺融:“因为他们知道刘衷是太子殿下的人,告诫刘衷没有用,现在太子殿下明摆着就是想多提拔一些寒门子弟,所以就都找上你了。”
薛潭:“我现在瞧着,这朝堂上,暗潮汹涌,彼此拉锯较劲,都有些党争的味道了。”
贺融:“为何?”
薛潭摊手:“党同伐异,不是党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