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这件袍子很好看。
绛桃镶水纹宽边,襟口、袖口皆以做工繁复的蹙金丝细线镶成,左幅绣红梅繁枝,喜鹊闹春,有些许绣工延续至右幅,整件袍子用色考究且跳脱,绛桃红至绛红至大红,每一层的颜色都晕染渐近得十足自然,且绣工精细大胆,既有江南小调之观感,又显北地大气之气节。
长亭抬起眸子来,轻声问,“是刺史大人让你送过来的?”
那兵头埋头咬牙,狠点了头,“是!还请陆姑娘换上,聚了太多人,风尘仆仆地衣衫不洁,很失礼!”
长亭气得心尖尖都在颤。
当她是什么?
战利品?炫耀品?瓮中之鳖?势在必得的猎物?
所以才会用这种衣裳来在冀州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面前宣告占有权?
这种花枝招展且用色出挑的衣裳!?
这种衣裳,一个在经历了阖家倾覆还未满一月的小姑娘,能穿吗?能穿得安心!?
长亭静了静,抬起头看向那小兵头,一字一顿,“如果,我不穿呢?”
那小兵头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抬了抬头再飞快地望向蒙拓,却见蒙拓并未有出言相帮的意思,心里头啐了一口胡狗,回过神来便更恭敬地将托盘递得更近,险些抵到了半坐在车辕上长亭的下巴。
“还请陆姑娘,莫要让末将为难啊。”
兵头说得很诚真意切。
气氛却僵了下来,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再动。
长亭紧紧抿住嘴角,手攥成拳头,眼神看向埋了几多层积雪的地面,心里头在默算——该怎么掀盘子,才能让这盘衣裳落到那堆积了水的雪上,才能比较合理。
岳番死攥住缰绳,正欲上前止住,胳膊却被后人一把拉住。
蒙拓轻提马缰,越众而出。
枣红马摇头晃脑地从鼻子里呼出几口白气儿,马蹄上下踟蹰一番,向前连迈几步。
马儿凑得太近了,呼出的白气喷在那兵头露出外面的颈脖上,兵头还没来得及怒斥一声,这厢他的后背被那枣红马前蹄猛地朝前一踹,那厢他手上恭恭敬敬捧着的托盘“哐当”一声,衣裳便正好落在了融成积水的雪堆上!
其间动作不过耗时片刻!
那枣红马前蹄一扬,再一落地,动作快得长亭眼睛都没有看清楚!
“妈的!”
兵头赶紧去捧沾满雪水的外袍,很艰辛地蹲在地上边爆粗边搓揉着企图擦拭掉,这沾了泥壤的脏水哪是那么容易就擦干净的啊,兵头盯着那一团灰糊糊的水渍,回过头去冲仍静待马上的蒙拓大喝一声,“知道这谁送过来的衣裳吗!不怕回去吃排头啊!你个胡狗...”
“狗”字儿那音还没出来。
蒙拓神情一凛,眯了眼睛瞅那人,“你想说什么?”
三九天凉,这魔王的语气更凉。
兵头想起来这魔王最厌恶谁叫他“胡狗”,听见一次就拿马鞭抽那人一次,直至抽到永远连提都不敢再提这两个字儿,抽得人血泪横流,这不要命可一下一下全都避开要害处抽,全抽在软肋、肩下、腰上这些比要人命要疼的地儿!
兵头肩头赶紧往里一缩,“没...没啥...”
“滚!”
蒙拓高挥马鞭再猛地落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雪地上,雪粒儿顿时四下飞溅!
兵头浑身一激灵,再往后一缩,赶忙三下五除二地将外袍衣裳收在托盘里,屁滚尿流地起身就跑,跑了两步像是想起啥来,转过身高喊道,“别他妈神气!等回去有你他娘的受的!”
“啪!”
蒙拓高扬马鞭再一次地重重落下!
那兵头赶紧打横抱着托盘和拖拖拉拉的外袍衣裳,四下招呼着人赶忙上马跑得更快了!
长亭沉默而平静地看着这场闹剧,一抬头却看见蒙拓折身驾马而离的背影。
她轻轻撒手将幔帐放下,背靠在软枕上,头埋得低低的。
胡玉娘轻声问,“怎么了?”
长亭轻轻摇了摇头,“没怎么。”
话还没落地,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