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穆之不登江家门,可妻子江氏却不能忘本,最难做的还是她。
如果能重获尊严,如果可以找回面子,刘穆之当然希望可以趾高气昂地告诉他们,“俺胡汉三回来了!”
可如今这个一无所有的刘穆之,能用什么来填平士族与寒门间那条无形的鸿沟?
要活得有尊严!
这话看似简单,却如一柄大铁锤狠狠砸在刘穆之胸口之上,使他久久无法平静。
仿佛看透了刘穆之的心思,范二继续说道,“陈涉、吴广起事时只是奴隶,汉高祖也不过是亭长,咱们现在的起点并不比他们差。如今风云将起,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怎能求得富贵?大丈夫就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说得好。”刘穆之呢喃起来,仿佛被范二盗来的这两句诗激了血性,随之缓缓伸出了右手。
两人的手掌终于紧紧握在一起,就此达成了做大事的共识。
当然,做大事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
想要做非常之事,就得有为之牺牲的决心,还得有等待机遇的耐心。
机遇稍纵即逝,范二和刘穆之想要成事,就必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想要一举推翻晋廷,先需要建立的便是听命于己的武装力量,要考虑的便是人、粮食、武器以及根据地。
掰着手指头算计着前程,范二不由苦笑起来,“刚才还说修仙炼丹的困难,说是法财侣地缺一不可,咱们想要成事比成仙还难呢。”
刘穆之安慰道,“也不尽然,咱们只要把财的问题解决了,那还不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吗?可若是没有相应的地位,要储存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只怕......”
“你说的很是。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根据地,而要遮掩运送粮食和武器,则可建立一支货运队。”说完这话,范二便拿过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
及地图缓缓展开后,刘穆之才现这张地图的重点区域在江州和荆州。
看着刘穆之有些不解的眼神,范二指着地图解释起来,“我看好的地方在天门,天门有几处小型的铁矿,练成铁后装备四五千人的队伍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我叔父在此出任郡守。”
刘穆之点了点头,四五千人也不算小打小闹了,当年刘牢之奔赴淮南之战前线,也就带了四五千人,结果苻坚的大军望风披靡。
可公子把目光放在江州是什么意思?难道第一步要夺取江州?
江州可谓四战之地,孤军取江州无异于痴人说梦,孤军守江州更像是龙游浅水。
荆州的殷中堪有三万之众,豫州的庾楷也有一万多将士,京城的卫戍部队、京口的北府军也都离江州不远。
范二没顾忌到刘穆之的胡思乱想,皱眉道,“虽说要躲着练兵,可若是现在就莽撞地闯入天门的话,一步步展起来肯定需要几年时间,这与打草惊蛇何异?所以我把积蓄力量的地方定在江州,我们可以用两年时间在江州筹集粮食,同时建起自己的货运队,然后偷偷躲入桃花源中练兵。”
“桃花源?”
“为了逃避苛捐杂税,很多野人躲入山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既不知秦汉,亦不知魏晋,——我把这些远离朝廷统治的地方,称之为桃花源,——天门郡山多树茂,很多地方是官府涉足不到的,想必很有几处桃花源。”
野人的概念出于先秦,其身份相当于没有城市户口的农民,而在城里混生活的则称为“国人”。西周时代出现过国人暴动,进入东周后出现过诸侯国国君被国人赶走的记载,这意味着国人可以参军,也可以参政,野人则没有这些权利。
这些久远的历史,刘穆之还是了解一二的,但对范二将他们的藏身之地称为“桃花源”就无所适从了。
范二自然知道刘穆之的迷茫,可也不能把从《桃花源记》中得来的灵感说出来不是?
或许,陶渊明如今还没写出《桃花源记》吧?
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桃花源中所谓先秦逸民的真正身份,必定是为了躲避苛捐杂税的农民无疑。
既然他们可以躲进深山,自己何尝不可?
看着刘穆之似乎还把思绪放在桃花源中,范二不得不假咳一声,继续道,“重点是,我把创业的地方放在江州,也有照顾家母情绪的意思,她希望我追随叔祖父在江州读书。”
刘穆之这才想起范宁在豫章出任郡守的事,对甘夫人的安排及范二的打算也就不奇怪了。
虽说两人达成了做大事的共识,也想过抛头颅洒热血,但大家都是有家人的;他们不可能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就舍弃一切,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关键时刻。
思索了一会,刘穆之便缓缓说道,“如果令叔祖父的案子没有问题,剩下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