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范二的确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可不远处的两艘贼船并不敢靠近。
这么冷的天,自生实在太难,自灭倒是只有一步之遥。
想至此,蔡葵匍匐着抱住了范二的腿,急声道,“那个,停!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嘛!”
范二点点头,“这也行,那就先让你这兄弟喝饱了水再说!”
蔡葵听着范二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也充分体会到了他的扮猪吃老虎,却挺直了腰板说道,“还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若是蔡葵此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蔡某一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您要只是以戏耍我们为乐的话,我还真不怕跟你说,就算我的烂命被你拿了去,你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将他救上来吧!”范二转头对崔北山说完这话,又对蔡葵道,“你能说出这话,倒算有些担当。那我且问你,去年十月二十三那天,你在哪?你的人在哪?”
“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我们就在这一带打渔啊,那天正好是我弟弟的诞辰,我们哪儿都没去。”蔡葵想了好一会,才惊喜地说道。
“那天清晨,在离京口几十里的江面上生了一起恶性抢劫事件,这次事件不但死了十几个拂林国勇士,而且连船都被沉入了江底!”
蔡葵矢口否认,“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从来就没杀过人,我们只是这一带的渔民!”
他的话音落下时,雷恩加尔便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后却对范二摇了摇头。
蔡葵也看见了雷恩加尔,同时也猜知这个穿着宽衣广袖的外国人就是此案的苦主。
只是,眼前的少年难道是假扮成商旅的朝廷大员?
蔡葵看了看雷恩加尔,又看看范二,顿时陷入了沉思。
范二却怒喝道,“你还打渔!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们?刚才你们围着一艘船在做什么?”
“我们......我们.......”蔡葵磕磕巴巴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张口才好,他想着自己的话似乎会透露太多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可要是隐瞒的话......
正在蔡葵犹豫时,阿仁却转过头对范二道,“二公子,好像是刚才那艘船返回来了,插着白色旗子的那艘船!”
阿仁的一句话,顿时让蔡葵明白了的失误。
范二点点头,高声下令道,“全体都有,调转船头,准备开拔!”
当四艘船一字排开时,迎面来的客船离范二的座船已不足二十丈了。
范二一眼便见着对面小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这人头包幞头,身着宽衣广袖,看起来比雷恩加尔更是不伦不类。
他的手拉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孩子眉目如画、一派童真。
两人迎风而立,衣袖翻飞,大有出尘之态。
面对眼前这一对老少组合,范二寻思道,“他们去而复返,莫非是想找回被抢去的财货?可惜蔡葵的船沉入了江中。”
正在范二忖度时,老人还隔着七八丈远便高声喊了起来,“在下顾恺之,不知足下何人?”
顾......顾恺之!
范二当时就不淡定了。
尽管顾恺之说的不是洛阳腔,但同样出身吴中的范二岂能听错他那一口地道的吴语?
范二当即命令船队减速,他可不敢将这江左第一艺术家撞入江中。
“原来是顾参军!小子范逸之,这厢有礼了!”范二有模有样地对顾恺之行了一礼,又问,“不知前辈所为何来?还请上船叙话。”
吴中顾、陆、朱、张四姓萌生于后汉,崛起于东吴,鼎盛于东晋。
顾恺之便是吴中四姓顾氏的佼佼者,他博学多才,擅长诗赋和书法;最为人称道的还是绘画,时人亦称之为“三绝”,即画绝、文绝和痴绝。
相比于艺术上的成就,顾恺之在仕途上就有些尴尬了。
早在二十余年前,未满而立的顾恺之便被桓温所重,并被征辟为参军;而二十年后的现在,他依然是荆州刺史殷中堪的参军。
顾恺之在仕途上一直未有寸进,大概与太傅谢安的态度有关吧。
谢安对顾恺之的艺术造诣是很看重的,并称之为“苍生以来为之有”,但他并没有给顾恺之相应的名位。
其中的原因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大概是谢安觉得“凯撒的物当归凯撒,神的物该归神”吧?所以艺术家顾恺之也就只能归于艺术了。又或许是因为顾恺之是出自桓温幕府的缘故吧,因为同样出自桓温门下的王珣当时也得不到重用。
在谢安和桓温之间,顾恺之显然是倾向于后者的,他也因此讽刺洛生咏是老婢声。
面对顾恺之这个任职将近三十年的老牌参军,范二都不知自己刚才对他的称呼到底算是尊重,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