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根本无法想象北地是怎样一种景象,江左士族早被江南的烟雨浸润得忘记了光复大业,尽管每个文人骚客风流名士都口口声声喊着北伐,但他们并不知道北伐会面临什么,只知道,这是他们祖祖辈辈无法完成的大业,或许有朝一日,有一个英雄会横空出世,恢复中原,重整大晋河山,但那个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自命风流的名士。
坞堡对战跟正规战场有所差别,他们讲究就是一个灵活,更考验的是各部分的配合。时间不能早也不能晚,每个步骤都必须在恰好的那个点上。就比如说救人质,若是过早,这边露馅儿,必然让司马熠身处危险之中,若是过晚,司马熠得手,这边却可能被杀人灭口。要两边都能顺利进行就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解决掉后顾之忧。
王凝当然知道重要性,可他因为太紧张,深怕把握不好这个节点。
秦苏却表现得十分沉着冷静。观察了足有一刻钟,“我要先潜进去,你们谁跟我去。”
她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论逃跑的技巧她赶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但是论单打独斗,这里任何一个人一个指头都能弄死她。
王凝道:“我去。”
秦苏让王凝多叫了两个人,换上从那些死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弄脏了脸,带着一身的血气堂而皇之地走进这边的地下营地。
一听说他们是从山上逃回来的,那些看守并没有多做怀疑。
秦苏一出现,即便经过乔装改扮,桓楚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一双凤眼十分不善地瞪着她。
“为了这两个人,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今日我非剥了他们皮不可。”
随行进来的看守赶紧阻止道:“上面留着他们还有用,兄弟,你可千万不能冲动!”
秦苏哪里能不冲动,说着就要往上冲。
一个人赶快上来拦,秦苏冲王凝使了个眼色。王凝很有眼力见地道:“诸位兄弟放心,我哥有分寸,他就是想出口气。来,我们出去喝一杯。”说罢,还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卫泱,那张灰白的小脸激得他恨不得把这些混蛋当场就宰了,好把他的好兄弟救出去。
看人走光,秦苏抽出皮鞭,挥得啪啪作响,已经走开的人忍不住回头道:“可别把人给玩没了。”
王凝赶紧推了他们往外走,“放心。我哥心里有数。”
秦苏一边挥动着小鞭子,一边打量着桓楚,被他这狼狈样儿逗乐了,只道:“你都能被抓进来,可真不容易啊。”
她可不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缺德事,在她看来,桓楚能失手被这些人抓,简直是一大奇事。桓楚何等狡猾的人啊,也能阴沟里翻船?
在秦苏这条阴沟里翻了无数次船的桓楚此刻恨秦苏正恨得牙痒,却偏偏不让自己的气势落了下风,“你动作不快点,不怕司马熠被阴?”
秦苏愣了一下,她以为一切应该已经在司马熠的掌握之中了,桓楚这话从何说起。
桓楚却笑得特阴损,示意她看看卫泱。
秦苏于是又将卫泱打量了一翻,除了脸色难看点,也没什么特别啊。
桓楚好心提醒她道:“他是扮着你的样子被劫持过来的,你就没看出少了点什么?”
秦苏猛地睁大了眼睛,“面具和衣服?”
卫泱这时才醒悟过来,也吓了一跳,无辜地看着桓楚和秦苏。
秦苏的脑袋哄地一下炸开了。
她终于明白劫持自己的真正用途了。
若是有谁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面具刺杀司马熠,那才是最危险的。
即便司马熠知道那个人不是她,却未必知道那个人不是卫泱。
细思极恐,秦苏额头弥出了冷汗。
秦苏吩咐了随行而来的人几句,掏出一支迷香,以及几粒解药,只要等到司马熠那边的信号一发,这边点燃迷烟,这里的人都将失去反抗力,救人不在话下。
秦苏又问桓楚,“你可知道他们约司马熠交换人质的地方在何处?”
桓楚淡漠地看着她,“你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秦苏想都没想,“好。我求你,告诉我。”
那一刻,桓楚的心像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捏了一把,脸上的风度和沉稳便再难以维持,“秦苏,你好样儿的!”
秦苏却看着他,道:“要我跪下吗?”
桓楚看到她膝盖一弯,人已经跳了起来,他只道:“你不是不记得他吗?”明明忘记了,为何还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秦苏不说话。
桓楚浑身冷气凛然,他微微侧身,不去看秦苏的眼,只道:“玄武湖畔。”
秦苏看着桓楚倔强笔挺的身影,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玄武湖畔,早已战成一片刀山火海。
司马熠当然不可能只身冒险,在他确定完人质安全,制住威胁人质生命的人后,暗卫们一拥而上,长剑冒着凌冽寒光,厮杀成一片。
司马熠亲自去为别人眼中的秦苏解开绑缚的绳子,就在那一刹那,一刀寒光直扑他的胸膛……
急匆匆赶来的秦苏眼睁睁看着鲜血渐出,甚至没来得及唤他一声,双腿便软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一束阳光投射在湖面上,而湖边的人那一袭白衣被鲜血浸染……她觉得天地都在旋转,心脏疼得她无法呼吸。
时间便在那一刻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