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稳婆面面相觑,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
她们两人都是五十开外的年纪,至少给上百个婴儿接过生,还没有听到过哪家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娶妻不就是为了生孩子吗?
生孩子哪有不受罪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让个大老爷们在外头站着干啥,帮不上忙不说,多不吉利啊。
而且这位妇人看着既不像主子又不像下人的,还真有胆量当着男主子的面儿说。可两人都知情识趣的,见主家没人发话自然也不会多事,任由周成瑾留在了产房里。
此时的楚晴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别的,她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对抗腹部的疼痛。
而疼是一波连着一波,愈来愈紧凑,愈来愈激烈,纵然她听了徐嬷嬷的话,时不时地深呼吸也无济于事。
跳动的烛光映着她的脸,巴掌大的脸颊苍白似雪,黄豆粒般的汗珠子密密地散布在额头,很快地汇集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乌黑的头发散乱着,额前的几缕已经被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疼痛时两只手无处着力,胡乱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看上去既狼狈又无助。
周成瑾心如刀绞。
楚晴肌肤嫩,平常稍磕着碰着身上就会留印子,但她并不娇,极少当着他面叫疼。
眼下却是这般状况,可见是疼狠了。
周成瑾坐在床边一只手握了她的,另一只手攥了帕子帮她擦汗,嘴里低低柔柔唤她,“苒苒,苒苒,我在这儿。忍不了你别忍着,你打我咬我。”
“阿瑾”,楚晴有气无力地笑笑,尚未来得及开口,又皱了眉头。
周成瑾看着她,手握得更紧,恨不得自己代替她去遭这份罪。
徐嬷嬷见状,低叹口气,端来一只碗递给周成瑾,“大爷,奶奶出了这些汗,少喝点汤。”
是人参炖的鸡,撇去浮油,只留下淡淡的清汤,既能当水喝,也能提神补气。
周成瑾小心地吹凉,一勺勺喂给楚晴,楚晴勉强喝了小半碗再没心思喝。
在旁边等着的稳婆听着楚晴喊疼的间隔,估摸着差不多了,用温水净过手,掀开被子探进去试了试,片刻,湿漉漉地拿出来,“五指了,以后就快了,大爷出去等着吧。”
开到五指,就意味着快露头了,东西都要预备起来。
再往下的情形还真不适合让男人看见。
徐嬷嬷沉声道:“大爷暂且回避,留下来怕是不方便。”
周成瑾拉着楚晴的手不舍得走,待徐嬷嬷再催过一次,才依依不舍起身,走到门外才发现,院子里乌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不但是太医,还有楚景与王氏,就连楚晟夫妻跟楚澍也都来了。
明氏有孕不好走动,王氏作为长嫂又曾经生产过是务必要来看看的,楚澍跟楚晟是不放心楚晴非得跟着来。
所以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还有随身带的丫鬟,浩浩荡荡地来了一大家子。
周成瑾无心跟众人寒暄,失神落魄地走到楚澍面前,唤了声“父亲”,就觉得胸口涌上万般情绪,以致于语不成言,只长长地作了个揖。
楚澍重重拍一下他的肩头,也没作声。
屋里的女人是周成瑾的娇妻,也是楚澍的爱女。当年赵氏生楚晴时,楚澍正与知交好友在积水潭赏初荷,并不曾亲见。他只知妇人生产痛苦,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疼。
单是隔着窗户听到楚晴压抑着的喊叫就足以让他心惊胆战了。
由眼前思及当初,楚澍对楚晴有多担心,对赵氏就有多愧疚,对自己便有多痛恨,可这愧疚与痛恨无人可诉,只能沉重地压在心底。
院子里的人都跟他们一样,顾不上说笑,俱都神情紧张地盯着门上青灰色的棉布帘子。
一时竟有些沉寂。
这会儿天色已经转白,借着暗淡的天光,楚晟看到周成瑾眼角闪亮的水光,低声安慰道:“别担心,六妹妹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
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楚晴尖锐的喊叫,接着是稳婆的声音,“羊水破了,使劲,再使点劲。”
问秋端着盆血水出来。
周成瑾身子一僵,掀了门帘便要往里闯。
徐嬷嬷正在门边站着,冷脸拦住他,“大爷止步,这会儿进去只能跟着添乱。”
周成瑾愣住,既不愿后退一步,也不敢真的进去碍事,便直直地站在门口。
痛苦的尖叫一声比一声高,稳婆的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快,用力,已经看见头了,使点劲就下来了。”
接着是楚晴有气无力的回答,“我没劲了,使不上劲。”
“没劲也得生,就差这一步了,快,含着点参片,再用力!”是稳婆严厉的斥责。
又似是徐嬷嬷在说话,“再含一块,一鼓作气就出来了。”
低低的几声呻~吟,紧接着便是凄厉的喊叫,叫声过后却是死般的沉寂。
怎么了?
周成瑾脑中一片空白,想迈步,两腿像钉在地上似的,软得动不了。
突兀地,嘹亮的婴儿哭声传出来。
“好了,哭了,快擦一擦包起来,就用那块细棉布,外面包上小毯子。”稳婆有条不紊地吩咐。
接着就听到脚步声走来走去,伴随着欢快而轻松的话语,“哟,是个千金,真漂亮,来秤一秤有多重?”
门帘一掀,问秋又端了血水出来,差点撞上周成瑾,连忙道喜,“恭喜大爷,得了位千金。”
周成瑾一把攥住她的臂,问道:“奶奶怎么样?”
问秋笑道:“好着呢,正在清理,大爷稍等会就能进了。”
好着呢?
看这暗沉沉的血水,怎么可能会好?
周成瑾心急如焚,又不敢硬闯,站在门口兜圈子。
院子众人听到孩子哭声已是松了口气,楚景见状笑着上前,“稍安勿躁,不急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