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娆虽然不会点穴切脉,但身为一个特工,对于中医还是略知一二的。故而一眼之下,已然认出,这三处穴位分别名为“尺泽”“列缺”和“肺俞”,在中医学上,刺激这三处穴位,可以起到抑制咳嗽,气喘,以及血脉不畅之效。
然而,云卿策却是将金针深深地没入了这三处穴道之中。这决然不是普通的针灸之术,更像是……在剑走偏锋,孤注一掷地抑制着什么!
想到此,楚倾娆眉间微微地敛了起来。她吃力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那三根金针所在的位置。
然而下一刻,手背上却覆上了一种微凉的触感。
肌肤相触之初,云卿策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却到底没有挪开。顿了顿,反而略略用力,将女子柔软的手全然地包纳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二人的手都没有什么温度,一时间倒竟也说不清谁更冰凉一些。
楚倾娆没有挣扎,只是虚弱无力地叹了口气,道:“我正奇怪着,你昨日遭了那么多的罪,为何今日便能恢复到如此地步……以金针刺血,止咳提神……这法子,不过是杀鸡取卵罢了。你这是……不想活了吗……”
若换了平时,她见了这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甚至拿性命在开玩笑,早便一脚把人踹回汝南王府了。
可如今,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剩多少了,便是生气,也气不起来……
云卿策闻言,却是弯起如月的眉眼,无声一笑。
“我并不曾想那么许多,”他声音平静如水,回荡在这晨光熹微的寂静山林里,极为清润悦耳,“我只知道,今夜无论如何,也要亲眼见到你安然无恙的样子……”言及此,他顿了顿,唇边却浮现出一抹自嘲来,“只可惜,到最后我却依旧什么也没能做,依旧是来的迟了,太迟了……”
他的声音徐徐地喑哑下去,面容里的自嘲,也渐渐地化作了一抹秾丽的哀戚。
楚倾娆心头一紧,霍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了,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是了,即便不用去看,她也能明显地感觉得到,遍布在自己下身处的那种黏腻和腥膻的感觉。向来心细如尘的他,又怎会觉察不到?
却也只能无奈地一笑,哑声道:“这和你……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话音未落,却骤觉身子更深地陷入面前男子的怀抱之中,她稍稍一愣,余下的话便也忘了说出。
云卿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将她揉进自己的怀抱之中。不知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身子已经孱弱到了一定的地步,他的周身窸窸窣窣的颤抖着,看起来仿佛比怀中的女子更为脆弱。
他将脸埋在楚倾娆裸露在外的脖颈处,开了口,语气再无往日的清淡恬然,波澜不兴,而是……带着明显的哽咽。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哪怕最初瞎了的时候,也不曾。”他吐字如风,平淡,却穿堂过院般,敲打着人的心扉,“可今日我却恨自己,恨我为何偏偏目不能视。若我能看得见,便或许……能早些找到你。”
楚倾娆心头微动,却叹道:“这不是你过错。”
昨夜到今日生的种种,虽然她还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有人策划已久的阴谋。不是一个云卿策所能预料和阻止的。
而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阴谋,该算的帐,她自然会找那正主算个清楚。
然而听了她的话,云卿策的身子却颤抖得越厉害。
“不,一切打从一开始,就是我的错……”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颤声道,“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已……怀有身孕,否则我绝不会……绝不会如此……”
天光愈放明了起来,山林之中却依旧静谧如初,衬得他口中的每一个字,都如透视落水般,清晰可闻。
楚倾娆闻言,却微微皱了眉。她隐约感到,对方的话中,似是有什么隐情。
“你……”她迟疑着,正待问,却骤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仿佛是什么被生生折断了的声音。
虽然整个人依旧是虚弱的,她却也本能地聚集起神智,抬头举目,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一道高大笔挺的身影,正立于一侧的树影之中。那里枝叶浓密,又恰好处于背光处,故而浓重的阴影倾覆而下,和他身上玄黑的衣袍,几乎要融为一体。
似乎是触及到了楚倾娆的目光,那人影微微的一动,却也迈开步子,朝这边走了出来。
楚倾娆静静地看着,双眸却在下一刻霍然张大。
男子一身玄色锦衣,未着外袍。鬓微乱,一张面容风霜刀刻般的轮廓分明。分明是半点表情也无,但黑沉如夜的双眸里,却如同结了冰一般,闪动着细碎的锋芒。
正是祈晟。
经过了昨夜的那一出,此刻再见到他,楚倾娆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是怎样的心情了。
故而她只是勉强地勾了勾唇角,随后对云卿策低声道:“祈晟来了。”
云卿策将自己披在她肩头的外袍仔细掖了掖,这才将人放开。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子,目光里却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同示弱,相反……竟有几分怨怼和敌意。
他吃力地站起身来,冲祈晟一拱手,声音平静无波,“王爷。”
祈晟在二人面前站定,与此同时,藏于衣袖之中的手一送,掌心里那刚被他生生掰断的一节小臂粗的树枝,便轻轻掉落在地。
他目若寒霜,静静地扫过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一对男女。
云卿策面色苍白,乌凌乱,外袍已不在身上,一身锦衣上却已经沾染了不少尘泥……以及大片大片的血迹!
祈晟眉间敛起,霍然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女子。
楚倾娆的模样更为狼狈。
她仰着头,脆弱地靠着身后的枝干,黑睫如羽翼般垂落下来,竟仿佛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了。
髻早已全然散落开来,只余下一头黑绸般的乌凌乱地披散而而下。纤瘦的身子被云卿策的外袍紧紧地包裹着,看不清里内情形,然而一张素净的面容里,却是连唇上也再无半点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