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高级课程,是进阶选项。”
“不是每个人都有走到那一步的资质,”希克瑟眨了眨眼睛:“而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从谦卑做起。”
“然后再图其他。”
泰尔斯笑了。
一步一步来。
他看着看着眼前莫名有趣的老头,想到自己前路未卜,突然生出某些感叹。
泰尔斯突然举起食指。
“先生。”
“我在想……虽然你跟我说,第一课的意义是‘谦卑’,‘智者甚少雄辩滔滔’之类的,”泰尔斯眯起眼睛,“但是我又想了想……”
王子啧着舌,用一种打量嫌犯的目光,上下审视着眼前的老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一转过头回到英灵宫,就会对小滑……对塞尔玛说……”
希克瑟露出疑惑的神色。
泰尔斯清了清嗓子,放慢语调,粗着嗓音模仿着希克瑟平素的腔调:“‘亲爱的塞尔玛xǎo jě,你要知道:智者无惧雄辩。’”
“‘女士,你需要的,是自信十足地将你的看法塞到别人的脑子里,哪怕那就是坨大粪……’”
泰尔斯还未说完,希克瑟就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他神态夸张,拐杖不断敲打着地面:“哈哈哈哈哈……”
泰尔斯也笑了起来。
月光之下,离家千里的老头和少年相对着彼此,哈哈大笑。
远处,托着脑袋等待的凯文无奈地打出又一个哈欠。
终于,两人的笑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泰尔斯合上了嘴巴。
希克瑟也收敛了笑容,平静安然地看着他。
是时候了。
泰尔斯下意识地开口。
但希克瑟却比他快了一步。
“你知道,你母亲的确告诉过我,她要去哪儿。”老乌鸦平淡地开口,却让泰尔斯随之一愣。
希克瑟在黑暗中直起腰,对着广阔的星空长长叹息:
“离别前夕,她孤身背对着我们,面对着茫茫大漠上的血红落日,轻笑着说……”
泰尔斯的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紧张。
他知道,接下来的,是那个人的原话。
只听希克瑟淡淡道:“‘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了,那我当然要去更广阔的天地……没准能撬动一下,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呢。’”
泰尔斯怔住了。
撬动一下……
这个……
枯燥乏味的……
“我相信,她做到了,”希克瑟轻声开口,但他的话语却透过静谧的夜空,清晰无误地传到泰尔斯耳朵里:
“或者终将做到。”
有一阵微风袭来,透过后方的墙孔,出悠长的呜咽。
希克瑟正了正自己的围巾,表情肃穆,对着泰尔斯微一点头。
“保重,小先生。”
泰尔斯收起思绪,同样郑重地点头
“你也是。”
“先生。”
于是乎,泰尔斯一个人站在静夜里,听着希克瑟的拐杖声慢慢远去,目送着老头子佝偻的身影渐渐消失。
他听着希克瑟登上那架残破不堪,跟盾区相得映彰的劣质货车,小声向凯文解释着为何那个少年没有来。
他远远看着那架货车在凯文的鞭子,以及驽马不满的嘶鸣声中,滴答滴答地离去,不复归来。
王子在夤夜的寒风里贪婪地吸了一口空气,却把自己的肺冻得够呛。
泰尔斯无奈地转过身,面临的问题,满心的愁绪,又重新扑到眼前。
现在开始,他又是一个人了。
就像过去一样。
泰尔斯出神地踢走一块差点把他绊倒的半大碎石,看看格里沃留下的满地尸体,又看看眼前盾区的“盛景”,只觉头痛不已。
整个龙霄城都在找他。
甚至还不止龙霄城,包括伦巴,包括像是里斯班伯爵、纳泽尔伯爵,各路诸侯封臣都……
怎么办?
泰尔斯痛苦地挠了挠头。
回去那条秘道?去找普提莱?
藏进盾区,见机行事?
可是缺衣少肉的他……
“喂!屁孩!”
泰尔斯愕然抬头。
月光下,他左前方的一面破墙之后,露出了半个表情焦灼的脑袋。
一个粗鲁的嗓门正强压着声调,竭力小声道:“什么愣呢,过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惊愕地看着扒在墙角的那个人:“你是……那个……格里沃?”
啪!
墙角后的人不爽地砸了砸墙。
那个熟悉的轮椅缓缓地从墙后驶来。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小声点!”
只见刚刚负气而走的格里沃,此刻气鼓鼓地望着他。
这个失去双腿的老兵一脸尴尬复杂的表情,时不时警惕地望望四周:“还有,你他妈的礼貌呢!就这么叫我?‘那个格里沃’?”
泰尔斯没有理会格里沃的怒火。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对方,挠了挠脑袋,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但你为什么会……”
轮椅上的格里沃打断了他,仅剩的眼睛里写满了“我看你很不爽”的字样。
“闭嘴!”
“跟我来。”
跟……他走?
泰尔斯又是一怔,他没想明白对方的行动逻辑。
“可是你不是说放过我,不拿我去领赏……”
“喂!”格里沃像野兽一样做了个恐吓的表情:“说了,闭嘴!”
老兵把轮椅驱到泰尔斯的面前,看着讶异难消的王子,不快地冷哼一声:“你不是要出城吗?乖乖跟我来!”
泰尔斯的眼珠子转了整整三圈。
“出城?”
他僵硬地笑笑,试探性地挥了挥手,指了指希克瑟离去的方向:“可你不是刚刚还拒绝了老乌鸦……”
不耐烦的格里沃脸色一变,左掌撑住轮椅,生生拔高了几寸,对着他举起右拳!
心有余悸的泰尔斯下意识地退开一个身位,举起双手护在胸前:“等等!”
格里沃的拳头停在了半空。
“操!你找揍吗?”
只听老兵毫无顾忌地大怒道:“到底要不要出城活命了!”
泰尔斯被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隆隆响,头晕目眩之下,下意识地点头:
“要,要……的?”
在尴尬的气氛里,两人四目相对,一方怒气冲冲,一方一头雾水。
几秒钟后,格里沃放下拳头,哼地呼出一口气,把轮椅转过方向。
“乖乖跟上来!”
“屁孩!”他不屑地哼声道。
惊魂不定的泰尔斯这才放下双手。
他耸了耸肩,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于是,在轮子碾过碎石的声音里,一个轮椅和一个少年的影子,在盾区粗糙的地面上慢慢拉长,在静谧的夜空里并排向前。
啪!啪!啪!
泰尔斯的右拳在左手掌上猛捶了三下。
“我懂了。”走在路上的泰尔斯,小心观察着表情难看,像是委屈又像在怒的格里沃。
少年像是有了新现般,声音略带惊喜:“你终究还是会帮我的,只是不乐意在老乌鸦面前服软……”
格里沃脸色一僵。
“闭嘴。”
但沉浸在新现里的泰尔斯完全不在意对方的话,他双眼亮:“而希克瑟,那个老乌鸦是故意把我留下的,他也知道这一点,希克瑟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所以他……”
格里沃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咬紧牙关,歪着嘴巴,一脸扭曲,加快了推车轮前进的手速:
“闭嘴”
泰尔斯赶上两步,超过对方加速的轮椅,转过来面对着老兵。
“等等,”泰尔斯的眼睛越来越亮:“你也知道这一点,对不对?”
“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格里沃一脸生无可恋地呼出一口气。
他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满地砸响车轮:
“闭!嘴!”
泰尔斯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意思,只见他倒退着走路,一手抱胸,一手轻抚着下巴,一副惊喜交加的样子:“所以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只是……你出于某些原因不愿意挑明……”
“希克瑟,他也知道你知道他知道你会帮我的……”
忍无可忍的格里沃痛苦地仰头哀嚎一声:
“够了”
老兵停下了车轮,凶恶地打断了泰尔斯:“闭嘴,闭嘴,闭嘴!”
泰尔斯停下了话语,疑惑地看着格里沃。
“对,我知道,他也知道,”格里沃满面怒色,向着天空猛地挥了挥双手:
“那又怎样?”
他很不文雅地呸了一口,不爽地看着泰尔斯:“我还知道他本来就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会帮你的”
泰尔斯郑重地点了点头,用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操,我都快被你绕疯了,”格里沃话语一窒,脸色微变:“你他妈的就不能闭嘴?”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露出无奈之色。
“当然,”王子嘿嘿两声,挠了挠头:“只是你这么说可能……”
“你知道,你也骂到我母亲了。”
格里沃登时愕然:
“骂到什么?”
泰尔斯向着远处指了指,尴尬地笑笑,好心提醒他:“你那句话,好像骂到她了?我母亲,瑟兰婕……额,反正你认识。”
疑惑的格里沃略顿了几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老兵怒而举起手指,摆出恶狠狠的面孔:“你他妈的……”
“就是这句。”泰尔斯小声咳嗽道。
那个瞬间,格里沃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突兀地一顿。
他下意识地犹豫起来,表情微妙,数度变化。
但一秒后,老兵就恢复了惯来的恶声恶气,重新指向泰尔斯:
“你他妈……”
然而在泰尔斯的友善目光前,格里沃又不知道被什么给噎住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
“你他……”
老兵的口型一张一合,却愣是没有出声音来。
他的手指在空中来回纠结,像是找不到目标。
微风拂过。
泰尔斯就着寒意抖了抖身子,笑容依旧。
“你……”
终于,在犹豫停顿了数秒之后,满面悲愤的德鲁·格里沃狠狠一拳!
重重地捶响可怜的轮椅。
砰!
“你他爸的给我乖乖闭嘴!”
关于希克瑟和他的《北境战史》,现实中确有其事。
我有一位l老师给我讲过她的亲身经历:l老师在博士毕业时,曾向某顶级期刊投了一篇论文,匿名评审的某教授回了意见稿,大意是:“你的文献里,没有引用某某著作,那是本领域权威著作呢!这是你研究的重大缺失,快快补上。”
博士才刚毕业的l老师,当然诚惶诚恐地接受了匿名教授的意见,然后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去找“某某著作”。然而奇哉怪也,明明是“本领域的权威著作”,她却经年苦寻无果。
终于,锲而不舍的l老师通过一个个给本领域的著名出版社打dàn huà的方式,好歹在剑桥找到了“某某著作”的讯息。出版社答曰:哦,某某著作啊,有的有的,在我们这儿,只是啊还在校稿,明年才出版哦!
明年,明年,明年才出版哦~
风中零乱的l老师:我有一句p不知道当讲……
多年之后,经由一个偶然的渠道,l老师一脸黑线地现:当年匿名评审她论文的那位教授,就是那本当年还没出版的,“某某著作”的作者。
风中零乱的l老师:我又有一句p不……
无剑永远也忘不了,在讲述这个故事时,历来严肃正经的l老师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愿她身体安康,生活顺利伟大的思想,何曾被疾病之躯所束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