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两个又聊了些闲话,直到过了午后,徐正才和徐昌回来。
徐正欢天喜地,口中连道:“我儿果然是个天生成的酒行家,酒里加了石灰水,真真就不酸了。还有你那个蒸酒的法子,快一起传下来。”
徐平哪里有心情跟他这些,他的心思全在改造庄里的田地上面,对徐正道:“酒楼里人多眼杂,被人看见,不知道出去乱什么,惹到官司上不清道不明,还是拉回庄里处理得好。”
张三娘当然帮着儿子:“我儿得有道理,酒楼里有几个厮是新雇来的,比不得东京城里带下来的人把稳。老汉你几十岁了,还不如儿子想事情周全,以后生意上多多用心。”
徐正倒不在意,处理了酸酒的问题,他就满心欢喜。
坐下吃了杯茶,张三娘把徐平画的图交给丈夫,徐平便把规划又讲了一遍,最后道:“庄里的田地,虽然地方广大,但斥卤遍地,如果用来种麦种粟必定是入不敷出,连种子也收不回来。依孩儿想,要治盐卤,只能在上水方便的地方开田种稻,水一入一排,盐卤洗去,还是好地。不好上水的地方,只合种高粱苜蓿,慢慢调理。庄里多养牛羊,也是生钱的路子。”
徐正把图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慢吞吞地道:“这些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果然行得通吗?”
徐平道:“看些杂书,多到地里跑跑,自然明白。这都是天地生成的道理,又没有什么高深处,只要用心想总是有办法的。”
徐正不话,沉吟良久,才开口道:“依着你,要拿多少钱做本,才能把事情做起来?”
徐平一怔,这个老爹果然是生意人,这是问启动资金啊,一开口就问到了要害上,可这个要命的问题他却没有想过。
徐正看儿子不话,悠然开口:“我便把一百贯足钱给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弄去,不求多少利息,只要别把本钱折了,这是我们经纪人的第一要务。”
徐平傻傻地了头。
徐正又对徐昌道:“都管,你是个老成人,心里有主意的。这钱你可要把紧了,大郎还,看着他不要漫天胡使。”
徐昌急忙叉手应诺:“徐昌省的。”
徐正又道:“洪婆婆回了家里,等她回庄,必然要从店里过,我们会吩咐她把各处仓库钥匙交给你,你们回去要用心。”
徐平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急忙答应。
徐正夫妻两个又吩咐几句,便让徐平和徐昌回庄。本来张三娘要留儿子住一宿的,徐正操心酸了的酒的事,一个劲催促。
临到要走了,张三娘突然想起来,叫住儿子:“大郎,你回去可不要把心思都放到这些事情上,只管吩咐下人做就好了。你自己用心读书,争口气到皇上面前中个进士,也给我挣个诰命回来。”
徐平苦笑着头,这事可不那么容易。
等骑上了驴,张三娘又叫住,对徐平道:“我儿,以后隔个三五天也来望望你爹娘,不要让我们挂念。”
徐平急忙答应了。
旁边刘乙赶着牛车,装着酸败了的酒,伴着徐平两人回庄。
直到看不见儿子身影了,张三娘才转身问丈夫:“老汉,大郎的那些你都明白了?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
徐正道:“田地里的事情,我怎么理得清!”
张三娘奇道:“那你就给大郎一百贯钱!平常时候,让你拿一文钱出来都像割肉一样,没理由这么大方!”
徐正叹了口气:“我们经纪人家,怎么能一辈子不亏本?这是我亲生儿子,还不值一百贯钱给他做本钱?”
张三娘想想,头称是。
徐正又道:“再者了,往年在东京城里,大郎性子起来,一年几百贯钱也使出去了。这一百贯,就够他操持几年的了,我省多少!”
张三娘一愣,这才仔细看看丈夫,果然还是老汉精明。儿子费了半天唇舌,其实没丁用处,倒被老爹算计进去。张三娘虽然强势,在徐家但凡涉及到外面生意上的,她一概不管,不是没道理的。
路还是上午来的那条路,两边依然是芦苇丛生,不时露出盐卤,徐平却觉得顺眼了许多。偶尔远处飞起一只野鸭来,便把他的思绪引到天上去。
今后的工作就是治盐碱了,这事他前世见过,虽然没有自己动手,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前世治盐碱,排开那些技术含量高的不讲,这个时代能用的方法主要有三种:一是淤灌,但这里不临黄河汴河,没有官方统一组织是做不来的;再一个是种植耐盐碱的作物,比如他的高粱苜蓿,常见的还有柽柳、白蜡、臭椿、紫穗槐甚至桑树等;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利用水利灌排结合,灌是用清水洗碱,排是降低地下水位,如此结合才是个治本的办法。
徐平在心里仔细规划着,跟着徐昌和刘乙慢慢地向田庄走。
其实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徐平并没有想过,他也不去想。这只是他前世工作的惯性,他的职责就是改天换地,虽然前世只是改变的他能管到的那一片地方,还有诸多掣肘,但做事情却给他一种充实感。到了这个世界,天地更加广大,要做的事情更加多,也再没有人三道四,他竟然有一种幸福突然降临的喜悦。
到了田庄,太阳已经西斜,暑气褪去,让人舒服许多。
几个庄客正在门前闲坐,见徐平回来,嘻嘻哈哈地上来帮着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