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
景渊躺在藤椅上,从轩窗眺望着无尽的夜空,神色落寞。
赵晟端着托盘入内:“该换药了。”
景渊没吭声,依旧那么怔怔地望着远方。赵晟脱了上衣,将缠在他胸背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了下来。
“我父皇死了?”他突然道。
赵晟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把旧纱布放到桌上,拿起药水为他清洗伤口:“应该是。”
“终于。”景渊仰头,眨了眨眸子,把冲出眼角的泪意拼命地压回去,“走得痛苦吗?”
当然,比他让景王妃母子遭受的疼痛强上百倍、千倍。赵晟打开金创药,涂抹在伤口,道:“没什么痛苦。”
景渊自嘲一笑:“那封信是假的,我被景熙骗了,我刺伤了我父皇。”
“所以殿下想报仇吗?”赵晟放下金创药,拿起干净的纱布,和着捣碎的草药一圈圈缠上去。
景渊抓住他的手,定定地望进他眼眸:“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这是唯一的办法,你谋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生路。如果我没中景熙的圈套,没朝我父皇捅这一刀,那么今天,死的人里就该多上一个我了。
你从在临江投诚景熙的那一刻起,就在想如何保全我的命。
现在,你保住了,可高兴了?”
赵晟淡道:“保住了一个杀妻仇人的命,有什么可高兴的?”
景渊眯了眯眼:“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帮我?”
赵晟系好了纱布,端起托盘:“因为我不想解脱,我不值得。只有你活着,才能提醒我,我究竟犯下了什么样的错。”
……
皇帝惨死的消息并不能外传,弑君之罪一旦成立,景熙便是有那道皇帝传位于他的遗诏,也会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前世的教训足够让景熙学聪明了。
景熙找了个身形与皇帝相似之人,让林长安将他易容成皇帝,送入寝殿,皇帝病危一事,满朝威武皆知,与其让他暴毙,不如让他慢慢地“病”死,而在这期间,景熙会努力做好一个忠良的臣子、孝顺的侄儿。
皇宫虽有不少景熙的眼线,但光凭他们就想瞒天过海,无疑是痴人说梦。
“皇帝”将皇后放了出来,皇后日夜守在皇帝床前,并以太医院无能为由,落了一批太医,剩下的基本是景熙能够控制的人。
有皇后坐镇,“皇帝”的真实性便可靠太多了,但也不是谁都这么容易妥协的。
珍妃带九公主探望皇上,几次遭拒,终于按耐不住了,要求见皇后。
皇后在茶室接待了她,这段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皇帝”,皇后容色憔悴、声音沙哑:“珍妃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珍妃被这疲倦而沙哑的声音弄得一怔:“娘娘您……多久没歇息了?”
皇后就道:“皇上龙体欠安,本宫做妻子的,如何能独自歇息?”
珍妃四下看了看,将信将疑地问道:“皇上真的已经那么严重了吗?之前我还见他与安公公一块儿出了宫来着,不是好转了才能下地吗?”
皇帝经过太医的全力救治后,的确有了一丝好转,再拖个三五年不成问题。皇后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就是那次出宫坏了事儿,本宫原先就不同意,说皇上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合该继续修养才是,偏跑到宫外,吹了一身冷风,回来就给病倒了,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呢。”
是真的昏迷不醒,还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不怪珍妃这么认为,实在是皇帝太不宠爱皇后了,太子又是个不争气的,皇帝不止一次地暗示过会换太子的打算,保不齐是皇后知道了什么苗头,提前把皇上给谋害了呢?
珍妃的眼神闪了闪,道:“九公主许久没见父皇了,心中挂念,不如皇后稍作休息,让九公主去伺候她父皇?”
皇后淡淡一笑:“珍妃忘记皇上是怎么受伤的了?皇上不迁怒旁人,不代表他很想见到与二皇子有关的人。”
九公主是二皇子的同胞妹妹,珍妃噎住了,半晌,稳住了心神,道:“我要见皇上。”
“可皇上不想见你。”皇后慢悠悠地道。
珍妃柳眉一蹙:“皇上亲口说的?”
“当然。”
不可能!皇上那么宠她,不会不见她的,一定是皇后拦截了消息,皇上根本不清楚她来过!
珍妃扬眉:“我要见安喜寿。”
“安公公告老还乡了。”皇后不紧不慢道。
“告老还乡?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珍妃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那表情,只差在说,皇后把安喜寿悄悄落了。
皇后面不改色道:“就是他唆使皇上出宫,害皇上病情加重的,告老还乡已经是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儿上了,否则,他现在已经是深宫一缕孤魂了。”事实上,早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