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主持顾家这两年多时间里,用水泥把顾名宗以前用的主书房封了,东西全搬出来放在了仓库里。顾远让人把所有物品全分门别类整理出来摊在庭院,然后也不带人,自己亲手搜了方谨的卧室。
结果他根本没费什么事,就在衣柜最下面那个平时不会有人打开的橱子里现了一只加密手提箱。
——他猜的没错,方谨从医院离开纯粹是应急之举,他原本的计划是从顾家从从容容的走。那么既然如此,他准备带走的东西肯定还在顾家没来得及拿,回来一搜果不其然。
这手提箱还挺结实,顾远让人锯开了金属外壳,把里面的东西全翻出来,哗啦一声倒在了地毯上。
出乎意料的是箱子里东西并不多,而且非常普通,也就是证件、护照、一些换洗衣物和药物。顾远原本冷静到极点如同坚冰般的情绪,在看到那满地药盒的时候突然破裂了。他半跪在卧室地毯上,拿起离自己最近的深色玻璃药瓶,从胸腔中出沉闷嘶哑的喘息。
这些药,方谨吃了多久?
他回到顾家的这半个月以来,方谨是把药瓶藏在什么地方,每天偷偷背着他去拿药吃的呢?
顾远如溺水的人寻找浮木般在杂物中翻找,连衣服都掀开来抖搂几下,却什么线索都没有。没有一字一纸,没有任何旧物,连那只戒指都被方谨挂在脖颈上带走了。
地上衣服和文件交叠,护照翻开露出页上方谨的照片,那时他还没得病,气色很好目光明亮,证件照都挡不住那令人难忘的神采。
半晌顾远停下动作,蹲在地上捂住眼睛。
方谨在顾家那么多年,难道小时候一点东西都没留下?
还是说他根本没想带走任何旧物,早就趁机全毁了?
一想到方谨把自己所有旧物全毁掉时是什么心情,顾远就喉咙紧,仿佛有种窒息般的剧痛,从五脏六腑中泛出撕裂的血腥。
——他不想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回不来了。
顾远勉强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站起身,想去院子里看看从主书房里搬出来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块手帕,是刚才从满地衣物中随手抓起来按住脸的。
他也没心思注意太多,刚要把手帕扔回地上时,却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那看着很眼熟。
顾远把手帕展开,只见那布料已经很旧了,柔软的白棉已经微微泛黄,但因为折叠整齐保存妥当的缘故,并没有任何异味,也干干净净的没有皱痕。
手帕右下角用白丝线绣着一个工整娟秀的小字——琳。
顾远记忆深处某根弦突然拨动了下,紧接着瞳孔骤然缩紧。
他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也记得这块手帕:柯琳,那是他母亲的名字,这手帕他小时候经常随身携带,是他母亲当年留下的遗物。
但它怎么可能出现在在方谨身边?!
刹那间童年时代的记忆涌入脑海,一帧帧一幕幕,全数反映在顾远愕然的眼底。那是他十一二岁的夏天,在顾家大宅的青石台阶上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当时她就是个雪白的小泪包,哭得抽抽噎噎声哽气绝,一边抹泪一边跟他说:“我爸爸妈妈不在了……”
她哭得那么厉害,整张脸都被打湿了,两只手不停交替着擦眼泪,小小年纪的顾远一时冲动,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给了她。
其实那时候小顾远还稍微心疼了下:要不是小姑娘哭起来很好看,他才舍不得把手帕拿出来呢。
“这么丑你还哭,再哭就更丑死啦!”
“我叫顾远,你叫什么名字?”
谁知小姑娘听见他的名字,顿时哭声一停,像见了鬼般,含泪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顾远奇问:“……你怎么了?”
下一秒小姑娘霍然跳起,就像只敏捷的小兔子,转瞬便冲下楼梯向远处跑去!
“喂!你上哪去?快回来!”
顾远简直给搞愣了,等反应过来立刻拔脚就追,但那她惊恐交加之下竟然跑得飞快,顾远一个男孩子都愣没追上。他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身影穿过花园,在茂密的树林中一闪就不见了,顿时气急败坏停住脚步:“喂,把手帕还我啊!那是我妈的手帕——!”
声音回荡不绝,小姑娘却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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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顾远专门去找管家问那小姑娘是谁,想把手帕给要回来——顾家从没有买小孩子回来当佣人这种可笑的传统,因此他以为那小丫头是哪个犯了错的手下的亲戚,或下面公司谁欠了顾家的债,被抓来当人质的小孩。
然而管家却欲言又止,半晌才为难道:“大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只是最近顾总为安全计,在到处打听和您同样血型的人,你说的那小孩很可能就是……”
顾远一下明白了。
豪门财阀里长大的孩子,几岁就早熟的比比皆是。顾远当时的年纪其实已经开始明白,甚至渐渐接触到了很多残忍的、不公平的、令生活在阳光下的正常人很难想象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能接受,为什么自己的安全,却要建立在另一个无辜者的性命之上?
难道因为自己出身好,生来就高人一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