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方谨合上资料,微微松了口气,转向阿肯道:“这样——你去把他们的骨灰拿出来,路上小心保存,然后带到岛上来给我。等我死后你把我烧了,骨灰和他们混在一起,过两天帮我找附近墓地的介绍图册来,选个好的以后埋了……”
他说这话时完全不低落,甚至有些雀跃。
阿肯嘴唇动了动,半晌才挤出一点笑容来:“是。”
“我这辈子陪父母的时间太少,以后要长长久久的陪伴他们。”方谨笑道:“还有以后要是过了续费期,骨灰给人挖出来倒了,至少也是混在一起倒的。哎,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过了十几年还真能找得到……”
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阿肯心里突然掠过一丝狐疑。
那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毫无征兆又无迹可寻,但他在东南亚金三角混了那么多年的直觉却在警告他,似乎有某种危险的、被他漏算了的线索。
真有那么容易找到吗,十几年前意外失火被害人的骨灰?
就在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时候,突然一个知情人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明明逻辑上也是说得通的:他道上朋友多,之前到处追查的动静不算小,光冲着悬赏就肯定有人愿意帮忙打听。但不知为何阿肯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那一重又一重的巧合,都透着一股精心策划的味道。
方谨的状态是真不行了——他忍不住想。
连他都隐约怀疑的情况,方谨却完全不假思索,连多想一点都没有。
他这几年禅精竭虑太过,现在脑力是真有点跟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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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阿肯内心迟疑,但方谨的命令却不能不听。因此第二天他做好一切准备,就带着两个手下坐船去g市,取骨灰去了。
别墅里一下少了三个警卫人手,安保力度便有所减弱。所幸岛上环境安全,阿肯他们最多三天就能回,因此连一向爱唠叨爱担心的管家都没觉得有什么。
他们走后第三天,阿肯打电话来说取到骨灰了,是夫妻混在一起的骨灰盒,还拍了张照片给方谨看。
方谨自然是捧着手机看了很久,又问他什么时候回。
阿肯虽然平时浪荡好玩乐,但关键时刻仔细、妥帖、周密,绝不耽误事情。他和两个手下订了当天晚上的机票,准备飞机回离红礁岛最近的城市,然后在当地住宿一夜,第二天清早就能坐船回来。
这完全没有任何不妥,方谨叮嘱了两句一路小心,便挂了电话。
谁知第二天,阿肯突然失去了联络。
他并没有按原定时间回来,甚至到了下午都不见踪影。管家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对面却全是忙音,表示对方手机已经被掐断;不仅他这样,连他两个手下手机也无法接通。
方谨让人去查了早上那艘经过红礁岛的航船,傍晚时回来消息,根本没有这个叫阿肯的旅客上去。
三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方谨当机立断,马上派了人去搜查昨晚航班的旅客列表,以及机场附近酒店的住宿消息。但他在当地没有人脉关系,门路也不通,这么短的时间内问不出情况来,无法判定阿肯是在g市遇到了麻烦,还是离开g市后才失踪的。
整件事情一下变得风声鹤唳。
似乎有种无名的危险,终于从一系列巧合的背后探出头,如同阴云般逼近了这座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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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方谨隐约做了很多梦。
那其实是很不正常的,因为他太虚弱了,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晚上做梦这么高强度的大脑皮层活动。有好几天晚上他与其说是睡眠,不如说是浅度昏迷,一丧失意识就人事不知的那种。
但这天他的梦境却异常纷杂,无数个记忆片段潮水般涌过,交织成错综迷离的幻境,将他牢牢地困在了大网中;他拼命挣扎,大声呼喊,却无法挣脱任何旧日梦魇的纠缠。
最终那大网中心呼地燃起大火,瞬间烧毁了所有幻象,映亮了夜色深处黑暗的天空,将房屋烧得噼啪作响。
——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在火海中家破人亡的那一天。
方谨竭力往火里冲,他要去救出他的父母,救出他的家,或者哪怕陪他们一起去往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然而不知是谁从身后紧紧拉住了他,那力道简直像铁钳一般,不论他怎么拼命挣扎、大声哭喊,都无法撼动那力量分毫。
最终房屋轰然坍塌,方谨痛哭着跪在了地上,充满仇恨地回头想看拉住自己的人是谁。
紧接着他愣住了。
——那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赫然竟是顾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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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谨猝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卧室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半晌方谨才勉强平息心跳,翻了个身想找点水喝,结果猛地僵在了那里。
——床边坐着一个人。
那人西装领带,昂贵布料包裹住精悍的身形,如同惯于杀伐的野兽披上了一层华丽外衣;他的面孔英俊神情却冷淡,那针扎般强烈的气势,甚至让人下意识就觉得胆寒。
方谨僵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半晌才勉强出声音:
“顾……顾远……”
顾远把手里那只陶瓷罐放在床头柜上。
“给你的,”他漫不经心道,“令尊令堂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