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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绾回到娘家,已是深夜,先与等候她的萧夫人等抱头哭了一场。又求萧夫人:“千万救救我阿家和幺妹,女流在牢里,怎么住?连个脸盆都没有!我要见阿爹。”
萧夫人道:“你阿爹还在宫里没出来呢!不然你能这么早出来吗?放心,你阿爹有数的,今天大家伙儿都来了。”李绾的姐姐亦劝,道是各家已然知晓,都在准备。
这才将李绾劝去洗漱休息,李绾哪里睡得着?一家人都在等李丞相。李绾道:“到底是谁要害阿爹?”
萧夫人道:“还不是……不说这个,你爹说了,没人要害他,都记住了?咱们,等就是了。”
李丞相比程素素更快意识到了危险!同时,也更明白该如何应对。他很快断明,此事不是皇帝授意,如果是,皇帝此时就该接见他,好声安抚,该下的狠手,一点也不会松。”
就像当年清算古老太师时一样。
想明这些,他便放手召集了自己的亲信,给大家吃了定心丸,继而布置任务。大理寺的儿子,娶了京兆府的侄女,大理寺还是梅丞相的爱将。目标很明确。
李丞相安排了自己一系的御史,准备好弹劾大理寺无故抓人。层次分明地安排了三拨人,且看第一拨的效果,再作调。同时,下令将梅丞相女婿们不法之事的证据取来备用。最后,揣了一份前线的“紧急军情”,当作敲门砖。
亲闺女被关在了牢里,不急,就不像话了。
李丞相当晚叩阍求见,没用抬出来“紧急军情”,便被宣入了。皇帝披头散,站在地毯上,不冷不热地问:“又是来说女婿的?”
李丞相平静地道:“是来说闺女的。”
皇帝甩下一叠纸来:“自己看。”
上面写的自然是广阳子及其弟子的“供词”,李丞相问道:“广阳子不识字吗?怎么是手印?还带血?不是屈打成招吗?”
皇帝烦躁地道:“就是这样,我才没定你好女婿的罪!”
“师,犹父,子告父,徒告师,也能信吗?”
“就是这样,我才没定你好女婿的罪!”
李丞相面无表情地问:“没了?”
皇帝指着自己的眼睛,冷笑道:“我亲眼看到的,仲某以障眼法,从我眼前消失了。又出现了!说破了,不值一提!真把我当村夫愚妇一般戏弄吗?”仔仔细细将拆穿之事说与李丞相听。
李丞相道:“若说是假,紫阳人呢?”
“不是在问吗?”
“仲某是何来历?能忽然至君前,且将此事准备得如此妥当?说在君前献艺,就在君前献艺的?”
皇帝冷静了下来:“嗯?”
“广阳已经死了,陛下知道吗?”
“什么?”
“据说,酷刑至死。”
皇帝一怔。
“如此,恐有冤情呐!陛下,人死了,不能再说出真相了。臣原就劝陛下不要信道,是不是?现在,臣也不信什么鬼神,可是臣恐陛下为小人所蒙蔽呀。令玄都观漏网,不过一时失察,哪怕真是作假,多少人都信了,不拆穿无损陛下英明。他们也没管陛下要房要地、要金要银、要官要爵吧?若是冤了,就是有人能玩弄陛下于股掌之间了。孰轻熟重,陛下慎思。”
皇帝缓缓点了一下头。
“若紫阳是真的升仙了,仲某人之言再传将出去……好事也成笑话了。不知陛下准备如何收场?”
“这……他若真的升仙了,如何不救广阳?如何广阳下狱,他不给我一点征兆?”
李丞相也无赖起来:“臣不信这个,臣对陛下讲的,不过是从世情说话。要问修道,臣唯有一句话,请陛下问苍生,毋问鬼神。”
“知道了知道了!”皇帝不耐烦了起来。
李丞相忽然落下泪来:“陛下亦有儿女,臣女身怀六甲,只因小人捕风捉影,还被关在大理寺!”
皇帝心中犹豫不定,仲三郎的手法十分巧妙,再细思当时玄都观所为,像是故意让人数脚印似的。然而李丞相的话,道理太充足了。于是,便折衷:“卿先将令媛接回。”
李丞相追问道:“那旁人呢?没有实据,问话而已,岂有扣押的道理?”
皇帝咳嗽一声:“问问,问问。”他心里太想知道紫阳究竟是位列仙班了,还是在骗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李丞相如何说,他只不松口中。
李丞相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广阳已经死了,臣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生。”
“咳咳,当然,当然。他若冤枉必将厚葬。”
李丞相太知道牢狱之中的黑暗,屈打成招、诱供、指供、要胁等等,什么手法使不出来?何况程羽年轻,赵氏母女都是女流。然而皇帝是听不进去的,皇帝唯一的让步,乃是同意给大理寺下令:“朕会复审的,广阳之事,不可重演,卿好自为之。”
他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命人去问,问完了,自己再确认。所以答应得非常快。
李丞相叹道:“老子都管不了儿子,偏要进士去为道士做牢。臣快要糊涂了。”
皇帝装死的功夫,堪与其地位相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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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在牢里的赵氏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儿媳妇出去了,她的心中充满了期望。既然李绾能出去,是不是意味着李丞相已经无事了?那她们母女,是不是也可以接回了?她现在愁的是女儿,姑娘家往牢里走了一遭,以后怎么说亲?
早些出去,也好遮掩。
岂料,事与愿违。
李绾走后第二天,天刚亮,母女二人昨夜半夜没睡,都还没醒,就被王大娘吵了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告诉你们一声,不好了。”
赵氏大惊:“怎么了?”
接着,几个禁子拖着些血肉模糊的人进来,将牢门一开,丢进了母女二人住的牢房里。赵氏一把将女儿抱到了怀里:“不要看,别看。”
大理寺很是忧郁,刑不上大夫,不假,若是没人关注,打也就打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广阳打死了都没有动静,这边程家一抓进来,当晚皇帝就说会亲自复审。刑,就真用不上了。
然而,不用刑,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的。譬如,从现在开始,程羽的牢房里,就被洒满了铁蒺藜,让他没办法坐、没办法躺,只能站着,连觉也睡不着。看他能熬几天!哪怕你天赋异禀能站着睡,我也能敲锣打敲让你睡不着!
比如说,对女眷,就恐吓。先拿些打成猪头的重囚,与赵氏母亲关到一起,看她们害怕不害怕。不害怕?他还有新招。
大理寺也是做过功课的。赵氏普通妇人,软弱,程素素呢,被史先生整治得做了许多诗,生怕一万一有重句,再将掉马。随李绾应酬时绝不肯作诗,被逼急了,就说“我不学无术”。大理寺打探得此情,给她安了个“不学无术”的标签。
想程犀是乡下地方考上来的,程家三兄弟,也只有他这一个俊才。他的母亲和妹妹,能有多厉害?
先不审,先吓!吓个半死再审你!
不料,赵氏心里,想的是:我要是招了,我儿女就完了!是以心里怕得要死,还是绝不肯服软。程素素死死捂住自己的人设,趴赵氏怀里不动弹。
一天过去了,大理寺见吓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出来问:“可有话说?不为自己,也要为女儿呀……”
赵氏这回真挺住了,不等他说完,就啐了他一大口:“呸!”
大理寺一抹脸,笑道:“您再想想。”施施然走出地牢,在牢门口低声吩咐几句。
天再亮了之后,牢饭就是馊的了。无法下咽的难吃!母女俩饿了一天。
程素素看出端倪来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还真不敢动刑了。悄悄告诉了赵氏,赵氏也坚定了信心。
大理寺的脸色十分难看,李丞相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已经在朝上掀起了一轮反击。再拿不出成绩来,不止是梅丞相生气的问题,而是他自己要完蛋的问题了!
当天晚上,赵氏母女的囚室,左邻右舍就都住满了。男女混杂,开始□□,喘-息-交-合。赵氏脸色白,死死掩住女儿的耳朵:“别听!”程素素在她怀里翻了个白眼,挣扎了一下,当着她的面一翻白眼,说一句:“好饿。”装着昏了过去。
赵氏反而放下心来——昏得好,可是这饿……
程素素百无聊赖听了半宿活春宫,只有一个感想:音效比岛国动作片还差,差评!
次日一早,程素素揉着肚子起来,只得冷水漱了漱口,这一天,早饭又是没油没盐,不霉不馊的了。程素素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
大理寺今天没来。
赵氏却起烧来,程素素不停地给她敷着湿帕子。正犹豫着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时候,王大娘鬼头鬼脑地带了一个人进来。程素素不由揉了一下眼睛:“你?”
来人很急切地说:“你怎么到这里来啦?快点出来,换上这个,跟我走。”
程素素惊讶地看着这位仁兄:“凭什么呀?”
迟幸大急:“大理寺手段最毒,能在他手里熬出来的,只有一个祁夬!你……你不好呆在这里的,我带你出去。”
赵氏趴在栅栏上,问道:“你,能救我儿出去?”
迟幸拍胸脯保证:“放心,我自己在城外有一处宅子,她能先安置在那里,等事情平息了,我能再给她一个身份的。”
你他妈当我家熬不过这件事儿啊?!!!
迟幸催促道:“快点,没时间了。”
程素素忽然对王大娘道:“告诉大理寺,我招。让我招什么我招什么,给我供词我就画圈儿。”
迟幸:……
赵氏:……
唯有王大娘,顿时笑了出来:“哎,我这就报上去!这位小郎君,您快着些,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