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幼妹,是归内宅管的。赵氏这些年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家产也丰裕了许多。是个合格的主母。缺点也是明显的,赵氏有内宅妇人的通病——眼界窄,性情不够坚毅。性情略有些忧郁,有时候又有些固执,遇到事情,又会顾虑重重。
让赵氏教导程素素,程犀委实不放心。妹妹七岁了,先前小些,随老三程羽一道开蒙,有老师看着读书,也还罢了。七岁上,男女有别,再送与男孩子一处读书,是不相宜的。程家再单请一位先生,也有些吃力。
去府学之前,程犀也在想,要如何提点妹妹,使她不要被赵氏身上的缺点所影响。反应迟钝是不要紧的,目光不够长远才是真要命!程犀有着一颗向上进取的心,是断不能容忍自家妹子庸庸碌碌的。
掰性子,得趁早!
程素素不晓得,自己打着小算盘,正踩进了程犀的口袋里。
犹自天真地打着小算盘,拣了下手的一张椅子坐下,东瞅瞅、西看看,斟酌着措词。想到一半,便觉不对,道一与程犀都在看着她,仿佛在等着她表演!程素素感觉有些不妙,小心地问:“怎、怎么啦?”
程犀好笑地挑眉:“嗯?”
“我……打扰你们啦?”
程犀笑而不语,道一天生冷脸,都看着她。
程素素很想落荒而逃,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忍住了。几年来,都是别人哄着她,主动逗她说话,现在让她主动开口,也找不到一个自然委婉的开场白。
反正都不是外人!程素素咬咬牙,冲口而出:“大哥,我想入坤道修行!”
程犀千算万算,不曾想到她会生出这样的主意来,程犀心中,妹子做女冠,乃是下下之策。程素素平生,全无半点向道之心,长到七岁,憨吃憨玩。虽然要求从来不出格,也爱读书,这点颇得程犀喜欢。然则要说她有什么灵异之事,除了月前白日见鬼,那是再无半点征兆的。
不等程犀回答,道一冷声道:“不行!”
程素素傻眼了:“凭什么呀?”
道一却不理他,只对程犀使了个眼色。程犀垂下眼睑,再对程素素话时,又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色了:“为什么想?”
“就……就是想嘛!”难道要说觉得世间皆是囚牢,想要跳出樊篱?躲事儿来的?程素素以为不妥。
程犀眉头皱得愈深。
道一起身,与他耳语几句,程犀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程素素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个人,却只得到程犀一句:“我们再商议商议。”语毕,一拉道一的袖子,两人出门去了。
偌大房间,留下程素素一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至于程素素,程犀也与嘱咐赵氏一样:“有事就去观里找大哥。”
家中人也各有叮嘱。随同程犀赴京的,照旧是阿彪,阿彪的母亲少不得再对儿子嘱咐一回。赵氏犹觉得人少,然而却再难抽出得用的人手来了。如此长途,照说当有一个走惯远路的老成人相伴,然而程家却没有这样的人可以用。
道一按耐下想陪同前往的想法,写了一封信,封上信物,交给程犀:“到了京城,去玄都观【1】找师祖、师伯他们。总比与人挤在客栈里强。”
这许多人,这许多叮嘱,也就只有这一个是对程犀有帮助的。赵氏娘家是在京城的,赵永年旧年却谋了个外任,兜兜转转,到底也不曾回到京城。在京城的房舍,或租了出去,或是久无人住,皆不堪用了。见道一有安排,赵氏顿觉轻松。
得知程犀将行,街坊各有盘缠相赠。知府那里,也将今年要赴京的举子,按着人头,每人赠了一份川资。程犀因而戏称:“这回上京,真是享福了。”
程素素的笑容就有些勉强,因为她现,到得今年,她十一岁了,比起誓要帮程犀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却依旧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休说程犀的前程,便是家中的家务事,她能做的也很少。
看账算账,她也会。闲着无事,动起脑筋,想多置一点产业,三个哥哥,就数三哥让人揪心,想给他多攒点儿。去年年底,一算账,现多出来的收益,除了大部分却是因为程犀中举、程珪做了秀才,而得到的好处。
这令程素素对现实,有了更深的认识。是以程犀临行之前,将她拎到书房,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再命她有事与道一商议的时候,程素素再不敢打着包票说:“你放心。”而是十分谦虚老实地道:“有不懂的,我一定请教师兄,勤加钻研。”
程犀也不感意外,程素素这两年,较之先前内敛了许多。
“这世间的事,都是人的事,看明白了,就会觉得,也没有那么难了。”程犀安慰妹妹。
程素素原计划着做程犀的智囊,如今现自己与程犀差得太远,跑腿都不占性别优势,顿时感慨万千。好在常在赵氏面前糊弄,作戏的本事勉强能看,在程犀现在并没有表现出来。
程犀将家里家外处置妥当,待要动身启程,却不想道一自五行观里带下来一位客人——远在京城的师祖紫阳真人,听说徒孙要赴京赶考,指令徒广阳子,派了四个可靠道士,来接程犀了!
真是意外之喜。
程素素还是第一次见到师祖那里派出人来,不由揣测:这是要培养自己人么?是不是京中将有变?否则何以派出四个人来接呢?
拿出听壁脚的绝活来,偷窥这四个人,却都是老成持重的模样。
她担心程犀的安全,又怕程犀分心,先悄悄找到了道一。道一有些意外,程素素对他,不如对程犀那么亲近。与程素素最能玩得到一起的,反而是程羽,也不知道一个缺心眼儿,是怎么达成这样的成就的。
道一挑挑眉,等着程素素先开口。程素素小心地试探:“师祖那里,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呀?以前从来没派人来接过的。”
道一伸手,揪揪她头顶上扎的小包包:“多心。”
“那你说,为什么呀?”
“唔,师祖、师伯,对我们恩重如山。要是没有师祖,连我师父都没有,你说,师祖图什么?”
程素素一噎,依旧有些不解的:“我总觉得怪怪的。就算是吧,准备下个清净的院子,给哥住,还不已经是很好的了?为什么还要派人来接?是怕会有什么事吗?”
其实,道一心里也不是那么有底的。京中种种争斗,就没有停止过的时候。
这些,就先不要跟跟程素素说了吧。小丫头心重,说多了,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却不知,他能想到的,程素素已经在心里过了一遍了。程素素以为,紫阳真人与广阳子所为,已经超出了此限。道一的理由,不能说服她。
“就算我亲外公还在京里,也做不到这样的。派人出城三十里接一接,已算不错了。”程素素再次强调。
道一含蓄地道:“这是大人们的事情。”
程素素一噎,顿时明白,自己现在还是个边缘人。然而对于京城还派人来程犀,心里一直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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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程犀走后,程家就关起门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程珪照旧去府学里读书,往家里捎邸报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不止是程素素要看,赵氏现在也急着从邸报上了解一些京城的消息,这原本是她极不想触及的内容。
每旬,程珪从外面带了邸报回来,全家人凑到一起,试图从里面找到一点程犀的消息。然而上面却一丝消息也没有,直到一个月后,程犀从京城捎来一封家书,道是已经在玄都观里住下,一切安好。家中才算有了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