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嫔没停留多会儿,宫门上的太监来回,说舅奶奶到了神武门给拦住了,没有腰牌不叫进园子。
“和杨军门说了吗?奉了懿旨进宫陪成安太妃斗雀牌的。”梅嫔直起身道,“上回不是和他照过面吗,怎么不让进?”
景仁宫太监回道,“您还不知道杨军门?一根筋的主儿!头里两回军机处昆大人忘了带腰牌还给拦下了呢,天天见面尚且如此,更别提咱们舅奶奶了!”
梅嫔听说弟媳妇给挡在贞顺门上了,气不打一处来,“杨朴这死脑子的犟驴,除了皇上谁都不认!这么大热的天不叫进,春妮子还怀着孩子呢!”越说越急,跺跺脚站了起来,对锦书和宝楹道,“你们俩聊着,我不奉陪了。那儿得去接一接,转手再送到寿康宫,少不得要摸上两圈。”
锦书正忌着她在,不好和宝楹敞开了说话,这会儿她说要走,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心里这么想,嘴上还要虚头八脑的抱憾,“真太不凑巧了,我原还嘱咐膳房排两个好菜式留您饭呢!这么的,就等您得了闲儿再说吧!”
梅嫔抽帕子一甩道,“自己姐妹,还要那些个客套干什么。”由宫女扶下了台阶,回身对送出门的两人辞了辞,踩着花盆底施施然的去了。
锦书和宝楹重新坐回殿里,慢慢喝了两盏茶,春桃探身问,“主子,怎么打了得胜呢?他伺候您的穿戴档,这差使上短了人,我上敬事房回一声,让那儿再拨人过来。”
锦书摇头道,“不必了,我的穿戴档和万岁爷搁在一处,是常四管着的。回头你带两个人上四执库去,把我平常穿的拿回来,自己在屋子里料理就是了。”她低头一叹,“我不想和他有瓜葛了,闹得苦不堪言,何必呢!”
宝楹抚了抚鬓边的,想起皇帝的无情,到现在还是浑身泛着冷的。帝王心,深不可测,贴得近了太危险,前一刻万千荣宠,转头也许就是万丈深渊。倒不如远远敬着的好,冷宫也罢,掖庭也罢,总强似刀尖火心里取食儿,活得也自在安稳些。
“您这儿这么想,万岁爷那头呢?”木兮呐呐道,“来了还能不见么?”
锦书冷哼一声,“我料他也没脸子过来,还见什么?入了夜前星门下钥是一宗,咱们继德堂也插门上锁,他就是来了,也叫他外头站着去。”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知道她在气头上,忙虾腰应了个是。
宝楹犹豫道,“你别气盛,我瞧着不好。你把人挡在外头,第二天宫里就能传得沸沸扬扬,落人口实说你大不敬,眼红使绊子的人在太后、太皇太后耳朵边上吹个风,你能活到多早晚去?现下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你好生巴结着才是正经。”
她这话出口,着实让锦书心里生暖。可算是熬出来了,前头宝楹不待见她,她就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一天一回的派人去瞧她,托敬事房的人照应她,给她送吃送穿。有些人就是那种性子,看着像冰一样,叫人望而生畏,等你捂暖了他,他能为你披肝沥胆。宝楹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拣好听的说,却是实实在在为你着想的。
她偷着觑她一眼,这么好的人,硬被自己给拖下了水。本来她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如今被她害得要在深宫之中孤寂独活,她背的这一身债,今生今世算是赖定了,还不了了。
宝楹笑了笑,“你贼头贼脑的,偷着瞧我干什么?”
锦书看被识破,反正罗汉榻宽泛,索性觍着脸挪过来,笑道,“说来真是奇,我对着你就说不上的感觉,像家里人似的。你这么顾着我,我高兴呢!”说着眼里黯淡下来,小声喃喃,“我宗室里头没人了,唯一的弟弟不知道在哪里飘着。我是个不中用的,谁对我热络,我就和谁亲。你别记恨我,也别嫌弃我,我拿你当亲姐妹的。”
宝楹哭笑不得的搡了她一下,“就冲你这二皮脸,我也拿你没辙。”顿了顿道,“我是没想到,太子霸王似的人物,最后是这么个下场。”
锦书叫她触到了痛处,抹着眼泪说,“这回太子的事全怨我,我以为爷们儿年轻轻的,外头花花世界乐子也多,转脚就能忘了的,可没想到他用情这样深……我要早能知道会落得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的过。把他害成了那样,我自己也没法子原谅我自己。”
宝楹怅然一叹,“一切都是命,怨得了谁呢?我当初要不是被他算计,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如今也不怨恨谁了,得过且过着,聪明人绞断肠子是一世,糊涂人悠闲自得也是一世。他出家做和尚,离了这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六根清净也不是坏事。”
锦书恹恹靠在槛窗下,她心里的懊悔没人能够体会,太子尚未弱冠,一辈子就葬送在她手里,这样深重的负罪感几乎把她压垮。她没法像宝楹说的那样看开,自己肩上的担子,吃不吃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