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气儿黑下来,骤雨打在雨搭上一阵紧似一阵,电闪雷鸣,猛一个霹雳就照亮半间屋子。
李玉贵掌了灯正准备送进来,走到门上听见里头瓮声说话,脚下就顿住了。
皇贵妃喃喃,“吓死我了……”
皇帝嗤笑,“这点子出息!他打他的雷,哪里就劈得着你!”
“那你撒手,谁要你搂着!”皇贵妃使起性子来,悉悉索索的推人,“你上前殿去,人家了痧,病中正要圣驾体恤呢,你杵在我这儿干什么?”
皇帝讪讪道,“没见过你这么大方的,自己的爷们儿往别人那儿推,这算什么事儿?回头又锁门不叫我进来,你仔细了,再有下回我不饶你,我要……”
后面那声儿说不好,大约就是万岁爷嘴里念叨的“大雅之声”吧!李玉贵摸摸鼻子退了出来,金迎福见他把灯搁在了明间条案上,不用问,什么都知道了。背手咂了咂嘴,“马六儿,你小子别瘟了,小本儿呢?擎等着记档。”
敬事房马六儿抱着胸倚在大红漆柱旁,笑道,“记什么档?你见过万岁爷临幸皇后主子还记档的吗?慕容主子的风光,就连皇后在时都及不上的,这档啊,往后都免了。”
李玉贵歪头嘿嘿一笑,“你们是没瞧见,那语调儿,那举止动作,真像寻常两口子!以往咱们万岁爷是什么人啊?别说咱们做奴才的,就连那些开了脸的小主儿,在他老人家面前也是提心吊胆的伺候,谁敢让圣躬不自在?偏咱们贵主儿,脾气使性子,万岁爷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还要想法子哄着、捧着。这世上一物降一物,真真一点儿没错!”
几个人拱在一起斗牙签子,马六儿瞜一眼西洋座钟,玻璃罩里的两个鎏金家雀儿来回的扑腾,子母针合上了,下头的金坨坨哒哒的摆动,清脆响亮的鸣了十二下,午正了!
“主子爷好兴致啊,时候还早呢,怎么这会子宠幸?”
李玉贵呲达他,“管什么时辰,你没见天都黑了!这种事儿还要看风水掐点儿吗?主子乐意,你敢多嘴,仔细主子爷赏你一顿好嘴巴,再抓你去立旗杆!”
马六儿下意识揉了揉脸,“我就那么一说,谁活腻味了捅那灰窝子!”
李玉贵拿肩攮了攮金迎福,“先头娘娘在园子里怎么样?”
金迎福一摊手,“横竖就那么的,能滋润到哪处去?女人呐,前半辈子活男人,后半辈子活儿子。想头都掐了,喘一天的气儿算两个半天的,还稀图什么?太子爷‘那头’念经,先头娘娘在园子里敲木鱼拨佛珠,大约也是苦熬。我前儿上那儿送阿胶去,皇后主子没见我,倒和园里管事儿宋太监混聊了两句。那狗东西就会打哈哈,满嘴黄腔,张口闭口的闹了亏空,我估摸娘娘那儿也不怎么受用,要点儿什么,九成一大半填了那无底洞。”
马六儿直叹气,“可怜儿的!您没和万岁爷提一提?”
金迎福摇摇头,“万岁爷是能听人劝的吗?我一个草芥子样的奴才,还不够万岁爷动动小拇哥的。再者这会儿有了差使,更不能说了。”
三个人唏嘘一阵儿,看见一个大丫头挑着提炉进来,金迎福嬉皮笑脸的招手,“小香香姑娘,来来!”
小香香放下手上东西来蹲福,“金谙达什么吩咐?”
金迎福吊着嘴角傻笑,“芍药儿没和你在一处?才到贵主子跟前当差习惯不?这会子可好了,贵主儿多体人意儿啊,把你从乾东五所拨到这儿来,从今起也省得芍药儿来回跑,馋嘴猫儿似的白惹人笑话儿。”
李玉贵这才明白,原来这小香香正是芍药花儿的菜户,那天芍药儿摸的人就是这位。他没正经起来,笑嘻嘻的凑过去嗅了一口,“这名儿起得好,芍药花儿有福气,得了这么个齐全人儿。”
小香香也不是随便人,和芍药儿虽是搭伙过日子,时候长了也有感情,遇着这些不要脸的调戏当即就拉了脸子,“谙达们有话就好好说,要是没示下,我就忙去了。嚼这些没意思的蛆干什么?甭管芍药儿怎么,同你们什么相干?在一处当差大家谦让,闹起来好看相么?”
三人被她一通数落悻悻的,金迎福清了清嗓子说,“大家玩笑话,别当真嘛!你不乐意,下回不说就是了,可别嚷,万岁爷在里头呢!”又道,“你喊个人,兑一桶温水抬来,摆在东梢间知不足斋门前,备着主子用的。”
这话倒叫小香香闹了个大红脸,青天白日的要温水,那是个什么事儿呀!金迎福这个烂肠子的,不派别人偏派她,她是针线上的,原不该管这些,不过既是主子要用,也不好说什么,诺诺应了便去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