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戏痴,素日里爹爹让背个女戒女德,她就是老记不住,可偏生奇怪的是,那戏本子、话本子,只要看上一遍,她就完全能够记下来。
于是,从七岁开始,若水这小姑娘便时常去戏楼子里看戏,整个戏楼子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唯独她一个小姑娘看的最是认真,久而久之,几乎整个烟京的贵妇圈子,都知道尚家的小女儿尚若水是个性情温软、年少稳重的。
这样的看待,也许是因为在多数人眼中,大抵是经历过人情世故的,才能够安心将这一出又一出悲欢离合的戏曲看进心里头。
看完戏的若水,仍旧还沉浸在方才台上演的那一出《霸王别姬》,她有些神思恍惚的便出了戏楼,兀自还想着,若是西楚项籍没有兵败,是否会一如既往的待虞姬好?毕竟权势一说,到底也容易令人身不由己……
这时,耳边有尖叫、喧嚣的声音响起,若水皱了皱鼻尖,艰难的才回过神来,那一分被他人扰了的不悦尚且冒出,就瞧见咫尺处,有红衣少年郎身骑白色骏马,犹如疾风一般,随之呼啸而来。
瞳孔一缩,若水瞧着那就要将她践踏过去的骏马,心跳到了嗓子眼,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下意识的紧紧闭上眼睛,以为自己就要死的惨烈不已之际,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腾空起来,下一刻便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
头顶上方传来少年清冽而戏谑的声音,只听他道:“小姑娘,有什么事儿想不开,非得害本将军输掉这场比赛?”
“比赛?”若水诧异的抬头,便瞧见那光洁如玉的下颚和一张银制的獠牙面具。
脸色一红,若水不由颤抖起来,结结巴巴道:“容……容……容……”
“是本将军。”不待若水说完,容青便打断她的话,失笑道:“怎么,本将军这样可怕?”
“不……不是的,”若水摇头,一副生怕他误会的模样,急忙道:“我不觉得你可怕。你很好看……虽然他们都说你是鬼面丑颜,但是我觉得你好看呀……”
她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你很好看’,似乎有些词穷一般,看的容青深觉好笑。
“你钦慕本将军?”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少年手中长鞭仍是挥舞着。
昨日宫宴的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这小姑娘看着他的眼神,极为炙热明亮,大概想不注意到,都是很难的。
“啊?”若水有些愣神,大约是没有预料到这少年郎如此的直白,蹙起眉梢,那张略显婴儿肥的俏丽小脸露出一抹深思。
好半晌,她才道:“我觉得可能是崇敬……”
原本她以为,现在被容青拥在怀里,应当是极为令人怦然心动的,可实际上她现,其实她只是激动不已罢了,倒是丝毫没有那等子心悸的感觉。
瞧着若水这般认真严肃的模样,容青一时间有些失笑。
“你这小姑娘,”容青沉吟,轻笑道:“有思想的很。”
自从当上了大将军,容青想,他……或者说她,大概一直都在被钦慕和畏惧之中,那些女子原先也是恋慕与她,可她心中烦扰的很,便刻意让人放出消息,说是他幼时遭遇大灾,火烧了半面的脸容,于是才戴了面具。
不想,这消息一放出去,无数暗送秋波的女子,便顿时消失无影,那一刻,她才深觉清净的很。
只是,昨日堪堪注意到这小姑娘,意外的今日又遇到了她,容青便想着,不如吓吓她?
不过,她到底没有料到,这姑娘还真是有些意思……比起烟京的大家闺秀,可是有思想一些。
至少她知道,她对她的感觉,不是爱慕,而是崇敬,仅此而已。
若水闻言,不由嘿嘿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露出来,带着一丝稚嫩之意。
骏马抵达城郊处,依然空无一人,容青逡巡一圈,便淡淡笑道:“着实有点无趣。”
听到容青的话,若水便想起,今晨出来的时候,确实听说容青要与人赛马,那时候烟京西街的一条道还被腾了出来,不过后来她入了戏里头,着实忘乎所以了。
这般想着,若水便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将军,是你赢了么?”
容青肆意一笑,扬唇道:“你说呢?”
“那就是赢了。”若水心中有些欢喜,庆幸自己没有耽误事情。
容青不可置否,只道:“送你回去。”
虽然容青不知道若水究竟是哪家的小姐,但到底烟京中,对女子的规矩极为严苛,如今要是不及时将若水送回去,终究要误了这姑娘的名声。
“大……大将军,”若水咬了咬牙,有些迟疑道:“不然咱们去喝酒吧!”
容青爱酒,东篱无人不知。
喝酒?容青挑眉,笑道:“小姑娘可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和一个‘男人’喝酒,这小姑娘的胆子,着实有些大。
“我酿酒的手艺很好。”若水皱起鼻尖,一脸认真的道:“我……我想要同大将军结交!”
若水的想法,其实有些惊世骇俗。在东篱,但凡官家小姐,哪个是能够与男子结交的?可她虽偶尔胆小怯懦,但到底骨子里被戏曲中的故事所浸染,就像是一只被树枝缠上的纸鸢,终日只想挣脱束缚。
而这一刻,便是她努力的一搏。
容青闻言,不由诧异起来,她听过无数贵胄说要与他结交,送美人、送金银、送美酒。但却从未遇到一个小姑娘,有些怯怯的模样,说是要与他结交。
勾起唇角,她一个翻身便上了马,看的若水有些愣愣不止所措。
下意识的,若水抬眸看向容青,只见阳光下,少年郎鲜衣怒马,艳红的袍子随风而动,愈显出几分肆意潇洒。
只是,在若水来不及回神的时候,容青已然伸出一只手,她低下头,似笑非笑道:“喝酒去么?”
“去。”一瞬间,有心花正在怒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