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还停着几辆车，看来家里今天来了不少人。
“小意回来了！”
“毕业了？”董郁庭一边问，一边往屋里走。
“是啊，小八今天也过来了！”蒋筱说完，迟迟不见他主动跟自己交代最重要的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那天你在电话里说到的孩子，是怎么一回事？你跟陆小余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她今天是不是也回来了？我朋友给我说，查到易白订了四张票，那个孩子已经到了要买票的年纪了？”
董郁庭一脚跨进客厅，见王小八和徐飞坐在沙上呼啦啦地甩牌，王小八的嘴里叼着一个棒棒糖，含糊不清地嚷嚷，“你这个J在第一张，不能收回去，要下一个J出现才能将这个J一起勾走！”
董郁庭无语地瞥了一眼，竟然在打‘钩钩钓鱼’，一个开三岁儿童智商的纸牌游戏偿。
“嘿我问你话呢！”蒋筱压低了声音，急急地问。
董郁庭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弯起嘴角一笑，仿佛听不懂她的话似的，“金阿姨是不是炖了板栗鸡？”
他说着，便往厨房走了，留下蒋筱一个人在原地跺脚。
董意端着盘子出来，迎面和董郁庭撞上。
“二哥，你回来了。”她朝他身后看了一眼，挤挤眼睛，“这两天舅妈可一直在念叨你。”
董郁庭靠在墙壁上，斜睨了她一眼，“怎么不留在英国工作？”
“拉倒吧，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去留学，我才不想离开渝城，还留在那边工作呢。”董意不屑地撇撇嘴，“我就喜欢和朋友亲人呆在一块儿，每天上个小班，下班后可以和大家聚聚，放假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出去旅游，这样的生活就足够了。”
董郁庭勾了勾嘴角，便听见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一声洪厚威严的声音在楼上响起，“董郁庭，到我书房来！”
“二哥，自求多福。”董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面带同情，语气却是幸灾乐祸的。
董郁庭经过蒋筱身边的时候，她哼了哼，“你就知道欺负我，看你爸爸怎么收拾你！”
董郁庭捏了捏眉心，虽然从小到大早已经习惯了他妈芝麻小事都爱跟他爸告状的习惯，但……还是很不耻啊。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抄了一篇同桌的作文，把她妈气哭了，打个车就跑部队去，后来听说，那会儿他爸正在开会，她妈眼泪汪汪地往门口一站，他爸立刻中止会议，跑出去将她拉到角落，心疼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谁欺负她了。
然后晚上他爸怒气冲冲地回来，将他给一顿胖揍。
第二天早上鼻青眼肿地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才知道那作文出了什么问题——
“我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我妈妈去世得早，我是我爸爸一手抚养大，又当爹又当妈……”
“啪！”一个茶杯朝着他砸过来，董郁庭飞快地收回思绪，偏头躲开了。
茶杯在他身后落在门上，出一声闷响，然后落在地毯上滚了一圈。
董郁庭不疾不徐地走过去，随手给他爸倒了一杯茶，“爸，您一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没看新闻很多老人都是这么气着气着突然气死的嘛……”
董清源一个白眼翻过去，没好气地说，“你放心，我心理承受能力好得很，否则早就被你给气死了！”
以前就劝他妈再生一个，生个女儿多好！又乖又懂事！哪像这混小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在外面装出一幅好孩子的模样，所有人都被他这假象迷惑，还纷纷说羡慕他有这么个优秀的儿子！羡慕个屁！谁拿十万块钱他就愿意将这混小子给卖了！
董郁庭往他面前一坐，笑吟吟的，“那我跟您说点事，您可要挺住啊。”
董清源警惕地看着他。
“您孙女明天要去渝小报道，校长他爸是您以前的手下，您有空就过去打个招呼，让校长照顾一下她。”
董清源脸色阴沉，自己的儿子，肚子里有多少花花肠子，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就凭他在渝城混得这人模狗样的地位，要去渝小打个招呼，轻而易举的事。再不济捐一栋教学楼，什么话不好说？跟他在这装模作样，不过就是在提醒他，他在外面给他弄出个孩子回来，呵呵！
见董清源不说话，董郁庭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一些，端起他爸的茶杯喝了一口，“孩子都这么大了，您跟妈选个好日子，将我和陆小余的婚礼给办了吧。我看下个月七号就不错——”
他的话还没说完，董清源就一个巴掌呼上去，董郁庭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望着董清源，“既然您不喜欢，我将她俩再送走便是，我这就去打电话安排……”
“站住！”董清源一掌拍在书桌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少跟我在这装！老实说，这孩子到底是什么回事？”
董郁庭收起电话，也收起脸上的笑意。
“五年前，我被人算计，强行和她生了关系。她原本有很恩爱的男朋友，原本会拥有幸福的生活，却因为我的错，男朋友离开了她。而我也因为毫不知情，而没有负担起应有的责任。她独自一个人将孩子抚养大，承受了多重的担子，遭受了多少冷眼蜚语，是我无法想象的。”他颇为严肃地望着董清源，“爸，我现在只是想给她一个家。”
董清源眸光一闪，喉头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怕她知道当年那个人是我，我怕她恨我，一直没敢告诉她，我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而她也怕我们这样的家庭不接受这个孩子，不接受她未婚妈妈的身份，怕你们给了她希望又给她失望……还因为，我们之间生了一些误会，所以她才会离开。”
董清源怔怔地站在那里，神色一阵古怪，良久，他背过身去，有些心烦地挥挥手，示意董郁庭出去。
董郁庭拉开了书房的门，在离开前，他又偏头说，“孩子从小身体不好，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命。她爸觉得这个孩子的存在是给陆家丢脸，不肯拿钱给孩子看病。她走投无路去前男友家门口站了一天一夜借钱，最后被一盆冷水泼走。从此以后，她的名声在渝城一泻千里。如今她知道了我是孩子的父亲，却没说过一句怪我，怪董家的话。”
董清源错愕地回头，他却已经不回头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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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八，去买瓶酱油回来。”董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钱包拿给王小八。
“别啊，我们这把牌还没打完呢！”徐飞拉着不让，好不容易快赢了。
董意瞪了他一眼，脚步声从楼上走下来，低沉的嗓音，“我去吧。”
正在嗑松子看电视的蒋筱立马站起来，看他笑容满面，一脸愉悦，有些疑惑。难道被骂傻了？
便利店在大院的另一头。一路上，董郁庭遇到好些长辈。
“小二，很久没见你带女朋友回家了，难不成分手了？”好事的隔壁阿姨在院子里嗑瓜子，八卦脸问他。
董郁庭顿住脚步，朝她微微一笑，“她去国外进修了一年，刚回来。我妈刚才还催着我们订日子呢。”
“哎呀，恭喜了啊，好事将近！”
“呵呵，订了日子一定第一个通知刘阿姨。”
董郁庭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急匆匆地往另一户人家跑，刘阿姨兴奋的声音，“老赵我跟你说，最新出炉的八卦，董家小二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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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另一边的杨家。
杨君按了门铃，开门的是雷峥。
雷峥漠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瞥向她身后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您不觉得带他进来，外公见了病情会更加恶劣吗？”
杨君面色一窘，想要解释，雷峥已经转身走了进去。
杨君咬着唇，有些难堪地站在门口，和陆靖南在一起之后，她最难面对的就是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要不是父亲这次生病，她也没有勇气回来。
肩上微微一沉，她转头，对上陆靖南安慰的眼眸。
杨君收敛起眼中的迷茫和担忧，坚定地握紧他的手。
客厅里，正在擦拭玻璃窗的保姆看见来人，诧异地瞪大眼睛。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打招呼，杨君已经带着陆靖南上楼了。
老爷子说过，以后这个家不准她踏足一步，可她是小少爷放进来的……保姆赶紧抱着盆子溜之大吉，老爷子问起来，就装不知情。
看到床上熟睡的老人，雷峥微微松了口气。他若是醒着，看见杨君和陆靖南，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可他清楚自己母亲的性格，你越是不让她进来，她就越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进来。比起闹得大院里人尽皆知她回来了，不如直接让她进门。
身后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后是脚步声走进来。
“你外公睡着了？”杨君站在雷峥身边，鼓起勇气和他说话。
雷峥淡淡的“嗯”了一声，而后说，“趁着外公睡着了，您看完就走吧。”
他的心里一阵烦躁，想要出去抽根烟。
“小峥！”杨君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雷峥瞥了她一眼，看见杨君目含泪水，一脸愧疚地望着自己。
现在的她，不难看出生活在幸福之中，整个人都温柔善良了许多，他不由得想起了曾经面对陆小余的她，爱情能够让人柔软美丽，也可以让人面目可憎。
他甩脱了她的手，走出了卧室。
雷峥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抽了一口，在烟雾里望着楼下的大院，身体里升起一股无法填充的苍茫。
拿第二根的时候，现烟盒已经空了，雷峥烦躁地将烟盒一甩，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出门。
便利店步行不过七八分钟的距离，但这大院里，每走一步都会遇到一个嚼舌根的街邻，他选择开车。
停了车进去，刚好碰见董郁庭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购物袋，里面有两个瓶子。
董郁庭冲他点了下头，雷峥看着他的背影，他走了两步，似乎是手机响了，将袋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然后拿出手机接电话。
“嗯，我今晚就住这边，你在家要锁好门窗……爸妈知道你回来了，嗯，改天回来看看他们吧。弯弯还在睡吗？”
这么刻意温柔的语气，他看见他的侧脸，连脸部线条也变得柔和。雷峥和商场上的董郁庭打过交道，此刻的他，和那个深不可测运筹帷幄的男人判若两人。
一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雷峥眼里的神色便暗淡了几分，心口隐隐作痛起来。她又跟董郁庭在一起了？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吗？即使两人之间隔着她最亲的人的生死，她也可以视若无睹，当什么都没有生过？而她对自己，短短一年的分开，她就移情别恋，口口声声说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他们回不去了……
雷峥自嘲地笑了笑，他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烟，还没走到门口便点燃了一支。
无意地抬眸，看见董郁庭还站在那，刚好挂了电话朝他看过来。
“她俩都好黏人，一刻不在身边就电话打不停。”董郁庭无奈地笑了笑，将手机收起，一边提起桌上的袋子。
雷峥抿着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将烟头捻碎。
“对了。”董郁庭突然转过头，走到他面前。
“一直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只是没机会。”他目光诚恳真切，语气缓缓，“谢谢你替我照顾弯弯这么多年。”
雷峥脸色一白，双手骤然用力握紧成拳。
手里的烟头烫到他的掌心，他才猛地松开手，垂眸看了眼手心里被烫出的痕迹。
抬眸望去，董郁庭已经提着袋子走远了，一路上心情不错地和碰见的熟人打着招呼……
雷峥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
他知道陆弯弯是他的女儿了？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年的事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根本无从查起。
雷峥很快想到了一个人，烦乱的思绪瞬间理清。
他阴沉着脸给付小乐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就冷冷地怒斥，“许静影，你跟董郁庭说了什么？”
“我能说什么？”电话那头很吵，她一边往安静的地方走，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雷峥咬牙切齿，“陆弯弯的身世，除了你和我，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哦，这事啊。”付小乐嗤笑一声，“这还真不是我说的。不过我已经告诉小余了，董郁庭就是陆弯弯的亲生父亲。他俩互相喜欢，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顿了顿，她又道，“你想跟许景恒说什么尽管去说好了，你想告诉他的事他应该都知道。不过我劝你，那老男人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你最好衡量清楚。雷峥，我知道你放不下小余，但是真正的喜欢是成全。”
说完，她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雷峥握着手机，怒火中烧，眼中一片可怖的寒意。
成全？
要他成全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谁又来成全他？
苦心争取步步为营陪她耗到如今，可不是为了给董郁庭做嫁衣！
“喵~”
脚边一声弱弱的叫唤，打断了雷峥的思绪。他垂眸，看见一只灰色的小猫站在他脚边，漆黑浑圆的眼珠子巴巴地望着他，水汪汪的，莫名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陆小余，心里不由得一软。
他蹲下身，伸手抚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小猫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嘴里又轻轻地叫唤了一声。
雷峥不禁露出一抹笑容，眼中荡漾着柔情的笑意，“小东西，是不是迷路了？”
董意打着电话，快步往便利店走，“忘了和你说，家里的胡椒也用光了，刚打你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只好自己再跑一趟便利店了。”
挂了电话，她径直往便利店走，冷不防角落里一道人影突然站起来，吓了她一跳。
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怀中抱着一只灰色的小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我带你回家吧。”
低沉磁性的嗓音，温柔得不可思议，董意不由得抬眸看向他的脸。
男人低垂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扬的薄唇，面孔精致分明。他站在灯光下，身上洒着一片金黄，连梢都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董意心里的那根弦仿佛被一只手拨动了一下，莫名的感觉到心悸。
那男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缓缓抬起眼帘。
四目以对，他冲她笑了一下，而后擦肩从她身边走过，身上有淡淡的雨后树木的香气。
如同一壶白酒上头，董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睛失焦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