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却笑了,“你怎会这样想?”
他恨龙名座,因为与他们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和警惕;还恨过姜黎非,她给不了他对等的感情,还妄图将他拉回朋友的范围;他更恨过自己,软弱的心灵,脆弱的修为,只有依赖强大力量的帮助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恨这种感情太过强烈,不是每个人都配让他恨。
纪桐周低下头,见兰雅满面迷惘哀求地看着自己,他又笑了,足尖抵在她脸上,留下脏污的痕迹:“你不懂,你心里只有身份和风光。既然想要留住这些,就好好学学怎么哄我开心,不要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兰雅愣了半日,终于柔顺地俯下身体,额头恭敬地触在他脚尖上,再也没有说话。
黎非扶在破裂的木窗上,眯眼眺望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灵气网。驭使妖物们撞碎了那些竖起的灵气墙后,果然仙人们没有重新架设。天雷连绵不绝劈了三天三夜,每次都是雷云飘来劈三道,再退回东海上空。
她回头望向雷修远,他正扶在另一扇木窗前眺望那些黑红的雷云,神情凝重。
“怎么了?”黎非问道。
雷修远摸了摸下巴:“有些奇怪,没见过这样的天雷,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她是第一次见识海陨,天雷火海该怎样走全然不知,也不是特别在意。相比较这五百年一次的天地异象,她更在意的是歌林他们的状况。
从袖中取出昭示令,打开再看一眼,上面写着百里歌林陆离他们勾结海外,有叛逃之心,故而将在东海行刑。这一看就是刻意的诱饵,肯定又是翠玄仙人的主意。不过他只怕再也想不到,他们就在这座小城镇的一间客栈客房里守了三天,隔得还不远,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百里歌林他们没有安危,甚至连纪桐周和兰雅郡主也在。
除了那些熟悉的灵气波动,还有许多极其强横的灵气震荡,甚至比翠玄仙人还要强上许多。书院创立者,各派掌门……昔日借了双剑司命给左丘先生的那位桑华君来了,可是左丘先生没来。
黎非心中微微酸楚,她的名字还是这位仙人取的,他也是除了师父之外第一个觉自己体质特异之处,好心替她隐瞒下来的仙人。他虽然人没来,心里却一定也有些过不去的心结吧?就像冲夷师父那样。
后来她和雷修远又回到青丘,找到冲夷师父他们,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原本以为冲夷师父会有许多问题要问,再也想不到,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她一直想到今天。
他说:“单纯的去海外自然最好,青城仙人已仙去,做什么他也回不来,你若是要杀人,那今天说什么我也得将你留下。”
胡嘉平说过,他们这些海外之人对中土仙家来说是刻骨仇人,那时她还未曾深切体会这句话真正的含义,可冲夷师父说完,她却立即明白了其中叫人心酸的意味。
她终究是个海外的异类。
她正色说不会杀人,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再珍重地与他们道别,昭敏师姐和苏菀,还有邓溪光都笑着让她去完了海外赶紧回来,那些真心的笑容和不舍的眼神,她永远也不会忘。
倘若真的能够回来,还会再见到同样的笑容与眼神吗?
天雷的声响又近了,屋子在扑簌簌地颤抖着,尘土四溅,紧跟着轰然一声巨响,比前几次的雷声要响了无数倍,黎非耳朵被炸得嗡嗡一阵响,雷修远忽然握住她的手,沉声道:“雷云散了!”
果然那些黑红交织的浓密雷云在几乎破碎的灵气网上迅速散开,露出被遮蔽已久的天空。却见东方苍穹明月朗朗,群星璀璨,西方的天空却是正午烈日,白光刺眼,一半白昼一半黑夜,泾渭分明。
狂风平地而起,在黑夜与白昼的罅隙间尖锐地穿梭呼啸,天顶响起一阵阵龙吟般的怪异声响,时急时徐,忽轻忽重,变幻莫测。
“是风声。”雷修远将黎非的手握紧,“火海要来了。火海上岸后,我们就走。”
黎非下意识地将兕之角唤了出来,它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无声地叫嚣着自己的饥渴,为了今天,她早已将角内贮存的灵气都放了个空。
“安静。”她皱眉望向东海深渊中那一线渐渐推进的赤红之色,“马上就可以吃饱了。”
天顶的灵气网已被撤下,竖起的灵气墙再度被纵横交错地迅速架设好。龙吟般的风声越来越响,窗外的狂风不再夹杂雪花,而是带着无数炽热的火点,烫得像能把人烧起来,半边天空渐渐被火光映得暗,忽然之间,风停,声静,无边无际的火海像是从天边倾倒下来一般,一瞬间吞噬了这座小小的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