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修远扯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教书先生的模样是摆出来了,可态度却一点也没有。他敲着面前的书,吩咐:“把我画红圈的字每个写十遍。”说完就开始把玩手里的茶杯,离她远远的。
……他就这样教?黎非有点小失望,她还以为会更亲密一些。
翻开那本薄薄的书,果然每一页上都有几个看起来笔画很是简单的字被红圈圈起,黎非翻了又翻,忽然觉那些红圈并不是刚画上去的,可朱砂印也不是很旧,应当就是这几天标注好的,他早就计划教她认字么?
黎非忍不住想笑,认认真真地拿着炭笔在纸上写那些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绸纸的窗湿漉漉地,雷修远杯中的茶一阵阵溢着清香——这样多好,她又可以靠近他了,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他们又在一起了。
“修远,这书上有配图,这个……是鱼还是人?”
她指着书内模模糊糊的配图,和中土书籍配图的精致不同,这张图画得十分拙劣甚至夸张,简直没法称它是一幅画。
雷修远撑着下巴瞥一眼:“那是鲛人,上身为人,下身是鱼,在靠南的海里有。”
黎非一下来了兴趣:“真有这么奇怪的人?你见过吗?”
他摇了摇头:“这东西很罕见,即便在这里也只是传闻中存在罢了,据说喜欢吃人,时常用歌声迷惑出海的男子。”
黎非见他一提起这些事,居然颇有谈兴,甚至不给她说绕口的海外话了,忍不住就想逗他多说点:“我听说海外还有个叫厌火岛的地方,那上面的人……”
“人人皮肤都黑如炭,而且能喷火。”雷修远很快接口,“在靠西的地方,远了些,尚未来得及去。”
“对啦,还有一种叫十二世的花……”
“十二世花更罕见,听闻是冬季才开花,这个季节应当有了。”
黎非先时故意引他说许多海外的有趣传闻,说到后来就变成雷修远一个人在说,从南到北,他见过的与没见过的诸般海外景致与传说,滔滔不绝。她很少见这样的雷修远,他以前对什么都是淡淡的,除了斗法,好像世上万物都不能提起他的兴趣,可现在不同了,他屋里居然有那么多书,甚至还摆了几盆传说中才有的花。
以前她问过他喜欢什么,那时候的雷修远回答不出来,此刻他亮的双眼和不自觉开始比划的动作已经在诚实地告诉她,他有喜欢的东西了。
“你啊,跟我师父还挺像的。”黎非一面慢吞吞地写字,一面笑吟吟地开口,“都喜欢探索那些人所不知的地方,轶闻啊传说啊,满屋子都是书。”
雷修远还嘴硬:“了解自己所处的世界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黎非笑道:“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你以前就是这样,现在还不改改?”
雷修远忽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以前我是怎样的?我是说,在中土的时候。”
黎非笑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举起手里写满字的纸晃了晃:“这个说来话长,以后我每天给你说一点儿,你每天教我认字,公平吧?写完了,你看看。”
雷修远并没因为她玩的这个小花招而冷脸,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看,忽又见她右手手指上黑乎乎脏兮兮一片,眉头顿时蹙起:“写字还能弄得满手脏?”
黎非耸耸肩膀:“炭条就是这样,我又没带墨水毛笔在身上。”
对了,她只身来到海外,这几个月都露宿山林,三餐无定,连炭条都是从村民的垃圾里偷偷捡来的。有好几次他夜里离岛出去逛,都会经过静山,每次都能见着她睡在树干上的身影。
雷修远停了一会儿,起身拧了块帕子丢给她:“把手擦干净,我来磨墨。”
砚台与带着清香的墨肯定也不是拘缨之岛的产物,黎非心不在焉地擦着手,只顾盯着他磨墨的动作看,就算人失去对过去的回忆,可有些本能却不会变,雷修远磨墨的动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先把袖口卷起三道,左手扶着右边的袖子,显得特别斯文。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你看上去还真挺像教书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