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穗说:“我写过信?”
我说:“一年前写的。”
“那我怎么能记得写的什么?”她转过身去,好像要忍住眼泪。
回到家,我拧开水龙头,把雨靴上的泥浆用水冲了冲,将雨伞撑开在桌子边。换上拖鞋,我按下录音机的键钮,房间里响起钢琴协奏曲,进入欢乐部的快节奏。佻的旋律使我坐立不安,我抓住椅子的把手,放声大哭起来。
说实话,我记不清自己是先回了家,还是与羊穗不辞而别之后在那棵沙树前走来走去的。但我在沙树前下了决心却是肯定无疑。“石头架石头,改头换面家中树,爪子深浅,一枯一荣。”羊穗信里的怪话跳入我的脑海。看来不能靠羊穗弄清她的谜,我得自己去揭开一切。于是,我径直朝对面那幢平房最里一间走去,我敲响了羊穗家的门。
一个面目清秀,略带文气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他问我找谁?
“羊穗在家没有?”我说。
他一听,眼睛闪了一下,但马上黯淡下去,看了看我,把门拉开,问我是否愿意到屋里坐坐?
房间里光线很弱,窗帘拉开了一半。东西堆得乱糟糟的,报纸、杂志撒了一地,被不折叠,看来,羊穗的丈夫把报社移到了家里。
他拿着一个杯子,往里放茶叶,倒水时,他说:“她死了。”他说这句话时,手一抖,开水倒偏了,洒了一些在他的塑料拖鞋上。
不会吧!我刚要说,但我看见这个男人眼中真诚的哀伤,我摇了摇头。
他把茶杯放在我面前的凳子上,“羊穗不在了,她死了,有半年了。”我说:“刚才我还和她在一起。”我的话使他一震。他皱着眉心从我的头打量到脚,说,我知道你,你真的变化不大。
他是近视眼。我不相信他看清了我。你怎么知道?他说他当然知道。他让我转身去看身后的墙。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墙上挂着一幅画:一只带鞍的鹿正欲抬脚奔出隐隐约约的山谷,奔出画纸。画上大量的空白在一寸二寸地分割余下的世界。一切都不可思议,只有这幅画和画上我自己的签名让我确信,这是羊穗的家,我跟羊穗曾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情谊。
“羊穗是怎么死的?”我吞吞吐吐地问。他叹了口气,说他要是知道就好了。说这事一直在折磨着他。他说,因这幅画,他取了个笔名,叫陆安。
“陆安”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我转过身去看这个男人,第一次看出他长得不仅文雅,而且英俊。我背得出这位诗人的一诗:
除了雨水 就是脆裂
江水之上 树枝间夹着一页信
蜷缩翅膀 三次了 三次都飞不走
他的心狂沙喧腾
在路边 遇见一个女人 垂着眼睛
诗虽然古怪,但情真意切,叫人羡慕这忠贞不渝的爱情,我从未得到过的爱情。我看着羊穗的丈夫,他的脸苍白,那双深陷的眼睛既真诚又善良。我只能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