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眼睛又出了问题,琛华越是滔滔不绝,他的眼前就一阵阵黑,胸口早先的隐痛变得密密麻麻,无孔不入,那些可爱的玩具,一件件仿佛夹枪带棒,铺天盖地压将下来,令他他无法喘息,亦无处逃避。
“二哥,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琛华见他脸色白,担心道。
“没有,我……呵呵,我只是看到了这些,想起小时候的事。”璟华强笑了笑,“真快,我一直觉得三弟你还没长大,没想到竟是我们三兄弟中最早一个当爹的。”
“快吧?呵呵,我也没想到。”琛华温和地笑。
他仍是一头白,除去了魔功,只是令他眸色恢复了而已,这头白却是变不回来了。
但这样的琛华,却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东西。
平和,安详,知足,沧桑。
他就像是一夜间洗褪了千年的繁华,曾经的春雨沾衣,轻薄少年都已被遗忘。他幡然悔悟,慨然赴死,愿以这一死来洗清自己满身罪业,更愿以这一死来换妻儿平安一世,喜乐无忧。
“说真的,我一开始对蒄瑶并不是真的。二哥你知道我的,我总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也从没有对任何女人认真过。”
琛华淡淡地笑,眸光平静温和,像是在说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
“蒄瑶也是,她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到现在仍是。”琛华笑了笑,自嘲道,仿佛这件事已不再让他耿耿于怀,生命临到最后,便什么都看透了。
“但我仍是喜欢了她,真的就喜欢上了。这大概是我从前辜负了那么多女子的报应,最后让我爱上一个并不爱我的人,还那么死心塌地。”
“三弟……”璟华开口,却觉接下去的话,根本无言以对。
“呵呵,没什么的,现在这些爱不爱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琛华笑笑,释然道:“二哥,我和蒄瑶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我现在只希望她能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长大了能像你这样,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修为差一点也不要紧,但一定要学好,千万别再像我这样。”
“三弟,先别说这样的话,二哥在替你想办法。”璟华语声低涩,如鲠在喉,“未必……就没有办法。”
琛华温柔地望着床上那些可爱的小玩具,并没有留意到璟华已经痛到白的脸色和额际的细微冷汗,兀自言自语道:“其实有兄弟挺好的,我这些天在想,就好比我们三个。
虽然大哥很早就不和我们在一起,你也喜静不喜闹,真正在外面疯的,其实就我一个,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兄弟的了。”
他走到床边,拿起一根小竹马道:“若我们生在平常人的家里,哥哥穿完的衣服给弟弟穿,或者弟弟被人欺负了,哥哥出去帮着打架……呵呵,二哥,你说如果我们在那样的家庭长大,会不会也很好?”
璟华沉默。
三弟的话,让他一句都答不上来。
今天琛华一反常态,喋喋不休着家长里短,那些话啰里啰嗦,一点都不像他三殿下飞扬跋扈的风格。可是那些话又偏偏是他说出来的,带着最后的温暖和迟暮的忏悔。
其实琛华本来就是那样子的。
璟华想,他印象里的三弟真的就是这样子的。他热情、鲁莽、真诚,轻佻,对别人毫无恶意,对自己毫无责任。
他就该不用担负任何压力,轻轻松松地长大,等过个几年,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收收心,生下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他也许会仍旧在外面余情未了,家里吵得鸡犬不宁,他也许还时常会要哥哥嫂嫂们去替他调解,立下保证再不出去鬼混等等……
他应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等到胡子一把,然后寿终正寝。
他不该像现在这样,经历那些残忍可怕的东西。
堕魔,嗜血,然后假装长大了一样,笑着走上诛仙台。
“二哥,我还想过如果我们三个的孩子能一起长大该多好,堂兄弟也是兄弟啊!但这次轮到我的儿子做老大了,你和大哥的都得排在后面叫他哥呢!”琛华笑得得意。
“也许会的。”璟华望着他,缓缓道,“琛华,我这几天在研究那个案子,看能不能替你脱罪,或至少减轻些刑罚。并不是没有希望。
我觉得只要不是五雷极刑就好,留得一条命在,我想法把你和蒄瑶送到尧川大陆去,虽然生活清苦些,但至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
璟华只敢说这么多,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他想叫琛华不要那么绝望,但又不敢承诺太多,怕到时候实现不了,反更叫他难过。
“二哥不用为难,那些老家伙们哪有那么好说话的?”琛华笑了笑,倒是坦然,“我不怕死,但我想求二哥一件事。”
他落落大方地笑,露出右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略去背后的白沧桑,他依旧是一张不谙世事的容颜,仿佛玲珑少年正要赴约,携手佳人,花前月下。
“我想求二哥抚养我的孩子,以后也能叫你父君,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