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丰腴细嫩的手将那信纸按在鸡翅木小几上,这双手的主人富态的面庞上两弯细细的柳眉,正是隋大太太,她拢了拢腕子上一枚透亮的翡翠镯子,端起茶几上的铜壶为两只掐丝茶碗里注了两杯茶汤,又将其中一杯推到儿子面前。
隋子峰耳边听着车轮碾压青石子路的吱妞声,缓缓将视线移到随着车身微微颤抖的洋红毡布车轿围上,半晌又回转头望着小几对面泰然闲适,唇角挂笑的母亲,迟疑问道:“这封信……母亲怎么说?”
隋大太太面上的神情极为随意,施施然开口说道:“一个大门不出的姑娘家随便两句话,有什么可说的?”
‘医圣张仲景发明岐黄之奥义,著《伤寒论》为后世学用,然伤寒论一书专重寒邪,六淫却未遍及,而如今的大夫遇见发热表症,便以医伤寒之法处置,若遇风寒侵体尚可,想必不能效用,今闻京畿地带多人发病,而十之八九病患医治不能见效,不知是否于此有关,如今之证,小妹以为是温热入营分之症,是否可用清热解毒之方,请兄长开示……’
隋子峰微微倾身向前,捡起那封书信压低了些声音念毕,方又抬起的眼眸来,“母亲,这些病患虽有发热,却并未出汗,儿子查了他们的舌苔,略薄黄,比起风寒之证,确实更像是温热之证……”
这话尚未说完,只见隋大太太脸色骤然冷下来,磕!一声将茶碗放回小茶几上,双目直视着儿子,说道:“如今人人都说众人所患为伤寒,独独你要将瘟病之事传扬出去,我倒要问你,仓库里那几百斤金银花、紫花地丁你打算怎么处置?”
隋子峰哑然,如今患病的人数很少,能消耗的药材确实很有限,若是瘟病肆虐,传到山东山西,人人畏惧,那金银花、连翘等必然供不应求,家库中存放的生药能卖上极好的价钱不说,还能一举打响百草堂的招牌。
“万里长城只差一步,进一步前途无量,退一步……”隋大太太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讽笑,“也未必如何,一个是医圣仲景,一个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你即便把徐三姑娘这信拿出去给大家看,谁又会去信那小丫头?是太医院那些自命不凡的老家伙能信?还是万和堂笑里藏刀的伪君子能信?”
隋子峰沉默了,官场犹如修罗道,他所在的虽是不涉朝局,不言政治的太医院,却也是盘根错节、步步艰难,若无周定芳这个熟人引荐指导,只怕他早就犯了错被踢出来,谁又会真心关心一个小民百姓的死活,谁又会把他的话儿放在心上?
人心叵测,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皆然,他垂目望向凉透的茶汤,语音里透出几分落沓:“只是静和妹妹那里,如何回复?”
隋大太太便笑了出来,神情也略略放松,只解下衣襟上的绢布帕子抿了抿唇角的茶渍,欣然说道:“明儿打发长贵往万和堂去,同那里的万老大夫传句话,那两个发热咳嗽的病患隋家大爷有法子医治,便是用金银花、连翘辛凉解表,清热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