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在良乡撞上蒙古怯薛军的时候,郭宁的态度是很严肃的。虽然他尽量表现得平静,其实身边的近臣能够感觉到极度戒备的情绪。
这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成吉思汗在过去几年里横扫了大金国半壁江山,杀死了大金国不下百万的军民。这是一个极具份量的可怕对手。
而定海军,又是一次次踩着蒙古军,才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他们已经是成吉思汗的眼中钉了。之后再要前行,无论郭宁选择哪条路,都必须打败蒙古军,打败成吉思汗。
可是,郭宁又比一般人更畏惧成吉思汗。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成吉思汗和他建立的政权实现了何等规模的征服、掠夺、屠杀和破坏。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支崛起于高原的可怕军队,在此后的数十年里展开了多少次战役,击败了多少敌人。
所以他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哪怕自己看透了女真人的虚弱,决心和大金朝廷一拍两散……横贯在他面前难以逾越的,依然是蒙古军。如果没有与蒙古军全面对抗并且战而胜之的能力,郭宁盘算什么政权和霸业,都是笑话。
出于这份认知,郭宁在直面成吉思汗本人的时候,下意识地谨慎异常。以至于一向喜欢以攻代守,总是在寻觅战场主动的他,选择了排列坚阵,打一场呆仗。
但三天的急行军撤退下来,郭宁的心情却慢慢放松了。
他越来越确认,对面那位传奇的征服者,毕竟还没有正式开始他的征服之路,或者说,只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眼下的蒙古,就只是个盘踞草原的割据政权罢了,成吉思汗和他的军队,都还远没有达到郭宁梦中所见的那种恐怖程度。
与之相比,定海军有什么不如?定海军也割据了山东、辽东许多军州,治下生民百万,还拥有我郭宁一手建立起来的强大军队!怕他们做甚!
何况,我郭某人也是很有特异之处的!
成吉思汗又不是神灵,他所做的任何一个军事决策,脱离不了蒙古军本身的特点。而我郭宁自幼生活在边关,与蒙古人打了二十年的交道,最熟悉蒙古军作战特点……我是看着蒙古人一点点强大起来的!
郭宁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胸中块垒尽消,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三天下来,蒙古军的每一个应对,都将他们自身的优势最大化,也同时使得局势完全处在了郭宁的预料之中。
现在的局势,是蒙古人通过迂回、伏击,造成了两军短兵相接,转眼就要陷入乱战。
这就是成吉思汗所期待的,是他一手制造出的结果。因为成吉思汗确信,在乱战之中,蒙古人的凶悍和血勇从来都能压倒任何敌人,怯薛军的战士们更是草原上无数勇士里头最勇勐的。
成吉思汗同时也一定了解到,定海军此前数次与蒙古军作战,总是依靠坚阵或据点消磨对方锐气,直到最后才发起勐攻。此刻他们在行军状态下忽然接敌,全然失去了列阵的可能,根本没法有序迎敌,也就如同这世上所有军队一样,失去了对抗蒙古军的最大凭藉。
成吉思汗对蒙古军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但他对定海军的判断错了,对郭宁的判断错了!
这乱战的局势,同样也是郭宁所期待的!
郭宁为了这种局势,还做了特殊的准备!
郭宁伸手握住了悬在马鞍旁的铁骨朵。
这把武器,是郭宁的亲信伙伴姚师儿留下的遗物,在战斗中几经损耗,又在郭宁的要求下,好几次重新锻打修复。这会儿不说铁骨朵的锤头,就连锤柄都换成了精铁的。
郭宁将手掌握在锤柄上的时候,眼神骤然变得狰狞,就像此前无数次冲锋陷阵的时候一样。
他对幕僚们道:“你等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他语气舒缓,却杀气沉沉。
文官们被这种骤然爆发的杀机所震慑,只能唯唯俯首。待众人抬起头来的时候,郭宁带着数十名骑兵,已经穿过了前方人、马踩踏出的烟尘。
穿过一团又一团的烟尘,郭宁很快就抵达大军前队。
蒙古军的包抄骑兵从塘泺里出来,要在原野上绕个弧线抵达定海军的侧翼,比直奔到前队的郭宁慢些。
但骑兵的行动毕竟迅捷,也慢不了许多。
地面已经开始轻微的抖动,数以万计的马蹄敲砸地面的声音由小变大,又如闷雷滚滚。队列的前方,蒙古人的本队徐徐前行;而队列侧面,几乎都已经在蒙古骑兵挟击的危险之下了!
贯耳的轰鸣声中,郭宁大声喝问:“赵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