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全盛的时候,中都是天下财富汇聚之地,尤其是城西一带,从宜中坊到洗马沟,再到鱼藻池周围,汇聚诸多高柜巨铺、茶坛酒肆,又有众多私家园林。其实园林之清雅,与诸多铺子的铜臭气息甚不相合,但明面上掌控商业资源的人,又无不依赖背后身在园林的贵人,所以古怪的混搭也就不可避免。
这种环境,眼下就特别适合身份独特的人物们聚集。
“进之先生,请,请。”
杜时升的马车还在白马神堂街上行进,酒楼里的人就已经得到消息。当他马车下来的时候,美貌的女掌柜小步趋前,殷勤引路。
但这份殷勤,并没有让杜时升感到愉悦。过去两年,他凭着郭宁代理人的身份,虽不出入朝堂,在这种场合一向是备受尊崇的。谁知这会儿他亲自来此,负责出来迎接的就只一个女掌柜?
心里不快,杜时升面上可不会表现出来。他年轻时是狂士,现在却只有三分旷达,多了七分儒雅。跟着女掌柜娉娉婷婷的身姿走了几步,他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问道:“盼儿,乌林答与那小子,可到了么?”
前头女掌柜的身影稍稍一顿,然后翩然退在杜时升身边,言语声清脆带笑:“进之先生唬我呢!现在这局面,可不合让乌林答老爷晓得。”
好家伙,先前战场回报说,定海军虽败未溃,急速退兵,所以我还能来此,已经算得优待。
乌林答与就比较倒霉,他背后的河北勐安谋克军貌似在良乡遭到彻底击溃,说不定代表了仆散家的将门势力就此一蹶不振。于是这位当过近侍局奉御和尚食局直长,出身章宗皇帝近臣的人物,就连喝杯酒的资格都没了。
真是朝纲不振,上下失序,城狐社鼠们如今也抖起来啦!
心里这么想着,杜时升脚下不停,跟着名叫盼儿的女掌柜往酒楼里走。这酒楼规模不小,绕过往复回廊和池塘假山,足足走了数百步,才见到一个白发老者微笑行礼。
杜时升客气颔首:“赵先生!”
按大金制度,负责中都税赋钱谷、督查从实办课以左国用的衙门,唤作中都都商税务司,有管理全盘事物的商税使一员,副使一员,都监一员,其下再设司吏四人,公使十人。
其实商业里头的事情,门道极深,从外头调一个官员入来,哪里就能搞清楚底细?数十年来,这商税司里,官拜都监以上的全都是摆设,正经发挥作用的,从来都是司吏和公使们。
这老者姓赵名公左,世宗大定年间中都肇建,他就在商税司里做公使,曾经目睹过大金国许多权贵的兴亡起落,当年胥持国当政,杜时升就和他有往来。现在此人虽然垂垂老矣,也早就辞了公使的职务,但在中都城里皇帝和贵人们不屑正眼看的那些地方,他仍然是地位极高的人物之一。
“郭宣使真是厉害啊!”
赵公左抬起眼皮看着杜时升,嗓子呼噜了几声:“这才两年吧?郭宣使就敢和鞑子大汗厮杀?嘿嘿,良乡一战虽败犹荣,不愧中都城里传扬的恶虎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