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醒了过来。
昨晚他非常忙,因为大军明日要进军决战,像他这样的基层军官连着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准备。以前这一类的事情都是凭经验,但现在已经成了军中文字条例明文规定的内容。比如整备武器甲胃,鼓舞士卒们的士气等等,等待士卒都睡了,各部都将还要带着队正和中尉们巡营,忙到深夜里才能回营睡觉。
好处是,张鹏和老刘两个,以及他们的部下,预定都是明天与完颜合达接战的前锋主力,所以不必值哨,可以睡个安稳觉。
张鹏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想吃想睡的年纪。在军队紧急集中之前,他又刚在山东老家成了亲,娶了与他相识很久的、官桥镇养马的吴家小娘。
年轻夫妻新婚,自然有新婚的乐子,况且夏天衣衫轻薄,一天两天不下炕都是常事。以至于响应军令赶回部队以后,张鹏还总是犯困。
所以对他来说,睡得晚点不是问题,第二天要打仗更不是问题,可睡不了囫囵觉,半当间被人叫醒的感觉可太让人恼火了。
尤其是这会儿,离了梦中的温柔乡醒来,顿时耳朵里头灌满了雨水砸落帐篷的轰鸣,身下垫的杂草柴禾也早就湿透了,连带着后背冰凉。张鹏顿时就要骂人,结果下个瞬间,闻到一阵诱人的肉香味,隐约看到面前有人拿着块肉在晃。
老刘的声音在旁道:“尝尝,手艺如何?”
张鹏和老刘是老搭档了,两人在军校进修以后,也都被派到了李霆麾下。不过张鹏成了都将,老刘反而成了张鹏手下的中尉。
上下级的关系变了,两人的交情没变,张鹏一向信得过这个老伙计,心底里把他当作自家的长辈看,于是立即张嘴咬了上去。
他扯下一块在嘴里咀嚼两口,含混地答道:“这是水老鸦的肉?嗯,血腥气重,烤熟以后再得洒盐,不入味儿。另外,下次烤的时候,拿个锅盖放在上风挡一挡,烟气不急着散开,味道更好些。”
话音刚落,老刘得意地道:“我说的吧?烹饪上头,你们都将真有一手,睡湖涂了都不带犯错的。”
帐篷里另外几人都道:“佩服佩服。”
有人从腰带里掏摸了几枚铜钱,给其他人分了。
正嘻嘻哈哈的时候,外头军官的喝声在勐烈风雨中传到:“敌袭准备!不得妄动,不得喧哗,违令者斩!”
张鹏一下子清醒过来:“敌袭?敌袭了你们还拿我开玩笑呢?”
老刘答道:“听说完颜合达带着兵,趁着风雨打过来了。方才曾说,距离营地五里,算时间,现在大概只有两三百步。”
“怎不早些叫我!”张鹏骂了一声,翻身跳起。
“上头有令,各部不得妄动,应该是要把敌人引入来打。你放心,周围咱们的人,我都吩咐过了小心备战。你这会儿着甲,穿完了正好厮杀。”
张鹏立即取过甲胃,快速地披上,让傔从上来帮忙结束皮绦。
双手捧着头盔,他想起一件事,连忙道:“让大家抓紧吃几口干粮,肚子里多一点东西,就多一把子力气。”
“吩咐过了,放心,正吃着呢!”老刘轻松地答道。
张鹏眯着眼睛往四周看看,恰好一阵电光在空中散步,光线透过帐幕的缝隙,让他看到同伴们正在大口吃着饭团和烤饼,正替他披甲的傔从则在嘴里叼了块肉。
老刘从军的时间比张鹏的年纪更长,这些小事,真不用他吩咐,老刘自然会提醒将士们。张鹏向老刘点了点头,把短刀悬在腰间,直刀握在手里,然后把帐幕掀开些。
每一都的军帐错落,大致围着火塘呈环状。每一都又围绕着各部钤辖所在,呈不规则的环状。张鹏所在的这个都,位置贴近整片军营西南端的边缘,很可能会最早和夜袭的敌军撞上。
这会儿每一个帐篷都无异状,但帐幕陆陆续续都掀开了,有人顶着瓢泼大雨探头出来,藉着微光看看四周同伴的动作。
雨水落地的轰鸣声好像比刚才更大了,张鹏完全听不到传令兵的任何指示,也看不到传令兵的人影,每个营帐都是如此,但每个营帐都保持着安静。
在军队不断整编的过程中,有经验的老卒几乎都能得到提拔,这些人是一支军队最坚韧的骨干,保障了军队再任何时候都不慌乱。
按照李霆的说法,他的部队还是郭宁麾下几个节度使里头,最早实现基层军官培训的,这一点,骆和尚和赵决所部都远远不及。瀛海军节度使下属的每一个都将,每一个中尉,都曾在军校吃过苦头,无论学到了什么,至少针对各种情况时的应对操典,全都背得滚瓜烂熟。
明摆着,李大帅是要把敌人放到近处,一次杀尽,所以才下令不得妄动。
那就不妄动,整片军营都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