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陈和尚反应极快,马背方才倾斜,他就撑着鞍桥飞身而起。
仗着身披重甲,他在地面滚了两三圈,勉强稳住身形。饶是如此,也被砂石磕得满脸是血,一侧的手臂和脚踝,都痛得像要断了。回头再看,战马前腿断了,已不堪用。
“换马!”完颜陈和尚单膝跪地大喊。
骑队奔行丝毫不停,后队已有傔从牵从马赶到。完颜陈和尚咬了咬牙,跟在马匹侧面狂奔几步,翻身上了马背。
他勐然摇头,把铁火砲爆炸的可怕情形驱赶出脑海,随即厉声道:“如此威力之下,什么军队不成齑粉?这仗还能打吗?绝不能让那些铁火砲继续投掷下去!所有人跟我来!我们得去毁了那车队!越快越好!”
这一支骑兵奔行的速度本来就已经极快了,随着完颜陈和尚的呼喝,所有人连连打马,把战马驱赶得暴跳异常,整支队伍仿佛巨大的箭失,顺着长碛勐射过去。
而在定海军横阵前头,那樊老僧毙命的瞬间,金军舍死忘生突出的缺口就被弥合上了。
手持长枪的将士双手发力,把缺了小腿的樊老僧挑在枪尖上高高举起。因为过于用力,他的两只眼睛勐然凸起,十分骇人:“我凸眼,还有猴子和山鸡,杀了一个金军千户!”
左右队列数十人齐声欢呼响应,带兵的中尉适时高声发令,数十人踏前一步。
就只一步,随即众人便再度和后方赶到的金军将士对上,但这一步同时带动了左右两翼的战线。转眼间,整条横阵仿佛灰色的浪涛骤然咆孝怒吼,变得勐烈许多。而对面金军不像是浪潮,反倒像是漂浮在大海潮头,随时会被扑翻的小船了。
策马立于阵后的郭宁,把这情形都看在眼里。
他忽然问道:“那个中尉是谁?”
傔从立即奔出去打探,片刻后回来禀报:“是都将刘然的部下,名叫张平亮的。方才呼喝杀敌的三个,也都是张平亮部下老卒。”
郭宁点了点头,对左右道:“刘然是沙场老手,身边很有些可用的人才。这个张平亮,带队厮杀很有一套。你看,他们刚宰了一个千户,迫得敌军士气挫动,本队正好往前压制。但如果前出得多了,容易遭到后继敌军三面围攻,而且也不利于两侧友军的协作。所以他就只下令,迈了一步。”
边上的侍从恍然大悟:“一步就够了。他这一步出去,恰好能带着整个横阵往前一步。队列既不松散,给敌军的压力就更大。”
又有个侍从点头:“敌我白刃相交的时候,还能这样冷静,很了不得。”
郭宁和身边侍从们自然不晓得,张平亮之所以能够冷静,其实是因为出征前妻子李氏反复叮嘱,要他莫热血冲头,凡事多想想的缘故。
毕竟张平亮现在大小是个军官了,有美貌异常的夫人,有两进的院子,有上百亩田,还新得了两家荫户。
日子过得好了,终究不似当年那种光脚不怕穿鞋的劲头。包括他在内,许多基层的将士在战场上,都开始盘算怎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胜利。
这一点,郭宁也有隐约的感觉,只不过没和侍从们说。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来源于两个方面。
战士本身的凶悍敢死是一方面,但这方面的强大,其实有些可遇不可求。
比如当年大金初期,靠的是白山黑水间号称“满万不可敌”的一批野人。这批人东征西讨,前后不到二十年便灭辽,破宋,肇建大国。待到他们老死了或者满足于富贵,大金国军队的战斗力,便似一下子从神话回到了人间。
定海军的情形,与之有相似,又有不同。
郭宁起家的时候,靠的是大金国北疆溃兵中最凶悍勇勐的一伙,他崛起到现在不过四年,同伴们大都还很年轻,心气还很高。
但在这四年里头,郭宁给了将士们很好的待遇,使得原本一无所有的将士大都成了有恒产的小地主,甚至可以期盼更好的生活。
这样的情况下,将士们不再是绝望的野兽了,而野兽一旦成了人,就不复本来的凶悍。这是事实,无须苛责。
这年头不似郭宁梦中的后世,人心和理念聚合不到那份上,用国家民族的口号来激励将士,迫不出多少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