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的胸怀宽广如海,诚乃……”
粘合重山的话说一半,被成吉思汗打断:“我另外给你个任务。去东方,找到我的儿子拖雷,让他回来。我有话要问他。”
对成吉思汗而言,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被迫妥协。哪怕是权衡利弊之后,向自己的儿子术赤做出妥协也一样。杀死了术赤的使者以后,他虽然面上压住了怒气,心底里的火焰却仍在沸腾。
于是说完这句,他懒得看粘合重山的喜悦模样,拨马就走。
但粘合重山也不知为何,忽然从后头追了上来,叫了声:“大汗,我有话要说!”
这个卑贱的女真人,今日也不知怎地,三番两次地撩拨我!他接下去但凡有一个字说得不合我心意,我立刻就杀了他!用融化了的金银,灌进他的嘴!
成吉思汗冷冷地回头。
却见粘合重山跪伏着,颤声道:“请大汗恕小人死罪……就在三天前,四王子的一个那可儿已经折返,还随身带了样东西。四王子说,如果大汗提起了他,一定是因为有事烦恼,从而想到了他在河中做的事情。我就要立刻拿这样东西,给大汗看。”
“什么东西?”
“是,是一幅画……大汗,但我没有放在身边……不不,在身边,但现在不在。我的意思是,大汗恕罪,我是说,我的行礼都在骆驼背上呢,那幅画也在。”粘合重山紧张的语无伦次。
“去拿。”
成吉思汗伸手一指。两名宿卫陪着粘合重山离去,又须臾转回。
粘合重山双手捧着那幅画卷,交给宿卫,宿卫则小心翼翼地将之打开。
“四王子遣回那可儿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原南朝的庆元府,他说,他在中原的秦陇一带,从逃亡的女真人手里得到了一幅画,画的是中原皇帝出巡的仪仗。特意让人送来,给大汗看看。”
成吉思汗凝视着画幅上一队队的车驾、旗帜、鼓吹、甲士、骑兵、侍从,估摸着,怕不有五六千人规模。这真有点超乎他的想象。
他微微闭上眼,在脑海中模拟此等煊赫的威势。这仪仗较之于蒙古铁骑漫过草原的肃杀场景,自然形同纸糊,但除此以外,却又别有一种引人服膺的效果……
年轻时的铁木真,便是被这等威势吓住了,所以才忙不迭地当上了金国任命的“札兀惕忽里”,替女真人卖了好几年的命。
“我年轻时,曾见过金国的宗王出巡草原,那规格已经隆重至极了,比不上这图中所画的十分之一。你说,这便是中原皇帝出巡的仪仗?”
“是。四王子说,这是百多年前中原皇帝的仪仗,而且图里的规模还缩减了。实际上皇帝所用仪仗的人数,要超过两万人。故而所到之处,万民敬奉,皆知上下尊卑。”
“上下尊卑?”
“是,四王子说,中原的皇帝全都是庸碌无能之辈,却能号令亿兆百姓,靠得便是以制度和威势,让所有人知道上下尊卑。那郭宁建国称帝,也是用这一套来治理万民。大汗的才能,胜过中原皇帝千万倍,但郭宁却是强敌。咱们既然要与之决胜负……他们会的,我们不能不会;他们对人心的掌控,我们不能不学。”
成吉思汗瞪着粘合重山。
粘合重山感觉全身都快瘫软了,但拖雷吩咐他要说的话,他又不能不说完:“四王子还说……具体对抗那定海军郭宁的方略,他尚在探察,但大汗策马向东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席,一定会洗血当年的耻辱。”
“有趣,有趣。”
过了半晌,成吉思汗沉声道:“你不要再做必阇赤了,伱和耶律秃花两个,暂时担任我身边的也可达鲁花赤吧。你们的任务是,抢在今年夏秋之间,在这里安排一场有声势的忽里勒台,要让钦察草原、河中、呼罗珊等地的所有人,都从中看到蒙古人的威严!”
粘合重山大喜拜倒:“多谢大汗!我一定尽心尽力。”
顿了顿,他又问:“可是四王子那边……”
“不用你去找。拖雷既能安排你做这些,该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回来的!”
成吉思汗想到这里,觉得拖雷在自己身边待得太久,把父亲的想法摸得太透,以至于能够算计自己了。他有些恼怒,但忽然又为这个儿子的聪明睿智感到高兴,于是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