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好些亲信臣下反复筹谋而出的最佳策略。但很显然,站在吕函的角度,立即看出了这种策略的负面影响。
这时吕函托着腮看郭宁吃饭,见丈夫狼吞虎咽,她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幸福感觉,就像个普通殷实农家的年轻妇人。
但这普通妇人言语中谈的,又是极关键的军政大事。
“你知道的,我的那些姐妹的男人,未必每个都坐到高位。好些人的本事只在刀枪上,没什么经营家业的脑子。所以这数年来,大部分军户过日子靠的,还是朝廷赐给的田地,顶多加上某个官营商行的分红。”要为数量巨大的将士们统一分配军田,真不是容易事。
几个官有商行的分红更是每年都要按照年资,军职,军功来计算调整。
兵部和都元帅府为了这两件事,长期养着几百个账房先生,算盘珠子噼噼啪啪地从来不停。
吕函提起这两桩事的口气,却不那么重视,郭宁忍不住回了一句:“这也不少了。”
“是,这也不少了。较之于当年在女真人治下的苦日子,好得太多太多。参股商行的分红数量也不少,足够一个普通士卒供养家中数口人,过上殷实生活。可将士手里拿到的,毕竟比不上那些会钻营的。”吕函微微皱起眉头,道:“如今北疆各处军堡,每月都有补给车队和商队往返,有家书和邸报往来。偏厅里那伙人,在军中也有的是同僚、旧部。靖安民要求他们大张旗鼓,那消息短期内必定传遍各地。很多人就会想,这帮满脑子钱财的人,都得了好处;凭什么忠于国家、忠于皇帝的憨实汉子就要在寒苦北疆熬着,随时和蒙古人玩命?”郭宁把粥碗放下,打了饱嗝。
适才陪着左右司的吏员们简单吃过一些,肚里已然半饱,这会儿再想表现得积极,奈何肠胃容量有限。
“你的意思是,这个消息一旦广为散布,边疆武人们会普遍地羡慕,都想往海上去?不愿意留在前线吃苦?”吕函点头:“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咱们年少时,在乌沙堡耳目闭塞,压根不知道好日子是什么样,只道兵卒生来就这么艰难。饶是如此也总觉得,女真人让我们汉人顶在前头与草原各部恶战,自家去南朝宋国尽情撸掠,甚是无耻。六郎你记得么,有一次你奉命打猎回来,正逢着指挥使吹嘘早年在南朝的事迹……你做了什么?”
“还有这事儿?”郭宁一时还真没影响,想了想,才哈哈大笑:“我让吕素往猎到的黄羊撒了泡尿,然后献给指挥使。晚上指挥使把羊肉烤了吃了,只当有些羊骚。”
“是啊,我们那时候尚且如此。北疆将士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分别?将士们本来都以为,朝廷以海上所得的财富倾注于北方,而立功受赏的机会也在于北方,现在忽然有人大肆宣扬说,朝廷拿下了高丽,后继将动用几万几十万人去海上直接捞取好处……”吕函抬高嗓门:“那么多人都去吃肉,谁留下啃骨头?谁还愿意留在北方吃苦?军心一定会乱!靖安民这番话,是谁出的主意?”听得母亲猛地大声,正在对岸沙滩玩耍的郭靖回过头来看看。
“不关老靖的事,这是此番巡视西京时,与诸将商议的结果……我这不刚回中都么?还没顾得上告诉你……朝堂上也没几人知道。”郭宁向儿子做了个鬼脸,对吕函解释道:“年初一场胜仗打完,咱们在草原上控制的地盘大了很多。但数千里防线和新增的后勤通道,处处都要留置大军。光是西京北面东胜州一线,如今就维持着二十个都的正军,三万人的民夫,还有车驾三千多辆,挽马将近一万匹。再新设屯田军堡,更需巨额投入。”
“那也无可奈何,我听李云家的婆娘说,财政上尽可支撑得住。”
“我大周的财力,比金国强多了,支撑自然没问题。问题是,后继如果持续扩张,要对付的不止蒙古军,还有茫茫沙漠的死亡之海,消耗会大上十倍,那就真的办不到。所以我们打算放点消息出去,假作削弱北疆驻军,争取在今年秋冬时节吸引蒙古人来……让他们先吃吃大漠的苦头,而我们以逸待劳,打几场轻松愉快的仗。”
“原来如此……这是做给蒙古人看的?”吕函对军务没什么心得,闻听狐疑道:“年初时我们刚打了胜仗。蒙古人在草原上又没足堪指挥大计的主心骨,未必会主动杀来吧?”
“会来的。”郭宁道:“大同府和京兆府两处,都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那蒙古大汗铁木真,已经回到草原了……蒙古人憋不了多久,必有大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