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3—PM10:20
月朗星稀,黑夜无边。
“规训权力么?”
说老实话裴卫年并不是很了解,他摘下自己的口罩,缺失脸颊的口腔牙床暴露出来。
他第一次遇到狄狱的时候,就听他讲过控制内心潜在怪物的秘诀,但只是对他有效,其他人根本做不到。
福柯思想的中心地带,即是规训权力。
有一个半圆形的全景敞视监狱,狱警可以看见所有的犯人,但犯人看不见狱警。
在犯人不确定狱警有没有在看自己的情况下,即使没有在看他,也会保持安分。
让犯人自己监视自己。
这就是规训权力。
监狱、工厂、学校、兵营、医院等等地方,都可以看做是另一形式的全景敞视监狱。
规训权力不是依附于什么权威,大多数时候甚至不是基于惩罚,而是一种知识以及道德的传播,毛细血管地毯式的铺张到世界每一个角落。
让人“自我驯服”。
规训权力不仅仅是表现在这些粗浅的东西上,这种恐怖的东西远远要超过人的想象,它甚至可以渗透人的灵魂,以隐匿的方式介入、干预和运作思想,人以为自己在思考,其实是在按照规训权力在达到一种“思考的表演”。
自封建社会消除以后,人不再从属皇帝,不再从属王座,似乎是已经解放了。
但思想启蒙,令规训权力征服了世界。
所谓思想启蒙,就是让人成为有文化的人,有思想的人,成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文明高尚的人,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但上一个时代的思想延续到下一代,未必是好的,比如拿纳*政权举例,在一个邪恶病态的法*斯社会里,非要做一个高尚的种族平等主义者,那么到底谁是坏人?
就连前人的智慧,道德,思想,也是一种规训权力。
其实人并不知道什么是成功,你对成功的定义,也只是他人对成功的定义,你脑中的观念是被他人给灌输的,只是他人告诉你有钱就算成功,与完美的异性结婚就算成功,你也理所当然的如此认为,而且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思想,深信不疑。
事实上,你从来没有过自己对成功的见解,只是模仿着他人的成功,被自己“绝对主体”以外的东西给支配,而进行自我驯服。
无论把成功换成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也同样适用。就算他人告诉你要进行独立判断,但建立在你独立判断上的所有基本知识,也是由另一个“他人”灌输的。
人究其一生,只是在按照规训权力进行一种“思考的表演”。
思想启蒙把整个世界都置于了权力的永动机中,成为了规训权力的一部分。
这台权力机器强大到足以支配世界,宣告人类文明的宿命。
规训权力的终极恐怖之处在于,在规训的过程中,作为规训他人的一方消失了。
规训权力到了现代,已经不是谁的权力,不是谁在规训谁,不是皇帝对他子民的规训权,不是父母对孩童的规训,也不是领导对员工的规训。
规训权力是一个符号,它只代表它自己,在支配人背后的王座上,是空空荡荡的,没有谁坐在那里。
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人类已经灭亡了,世界上这些还在运作的只是规训权力本身。
但对于勇敢的人来说,人类文明依旧欣欣向荣,只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极其难以坐上的,关于自我的王座。
而狄狱要做的就是瓦解自己身上的规训权力,破除对陈旧思想和陈旧知识的迷信,破除一种“从野蛮走向文明”的历史迷信。
他以前需要靠理性来认知和判断世界,但感染血疫诅咒后已经不需要了,他要瓦解掉自己的理性,瓦解深埋于心中的规训权力,只用血疫带来的灵视和真知灼见来理解“真理”,坐上自我本质的“王座”。
裴卫年不知道狄狱这种方法管不管用,也只有狄狱自己了解,因为这是他人模仿不了的。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人类之敌。
道德的准绳是,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做相同的一件事,而这件事不会破坏到人类整体的利益,那么这件事就是合乎道德的。
是的,如果狄狱要瓦解理性,瓦解规训权力,要瓦解古往今来的一切思想禁锢,那么他也将瓦解道德,而做出一些彻底违反伦理纲常的事。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完全不会按人类认知的任何规则出牌的,究极狂乱之人。
你甚至不知道他下一秒是要怀着极度的憎恨来杀死你,或是怀着极度的爱意来亲吻你,因为你无论任何一个举动都将没有任何联系的触动两者之间的其中一个,或是其他任何不可理喻的任何举动。
他酷爱称自己为“一个贱人”,亦是如此,或许是他瓦解规训权力的一种办法。
“大老远跑过来累了吧,吃个橘子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