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春回大地,百花争艳。
徐家的马车一早就备好,虽是出行半日,丫鬟婆子一个不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家别宫出。
此次参宴,除了徐芷徐方外,还有徐琦。她原比徐芷年长三岁,过了年已满十九,在京中众闺芳中算得上是年长的,加之她迟迟未接受任何人的提亲,在京中以“冷傲”著称。
待到了别宫,立马有宫人上前领路,徐琦走前徐芷在后,宫人在旁寒暄,两人才偶尔有几句交流。宫人见姊妹两人并不亲近,而徐琦是徐家正儿八经的嫡女,遂见风使舵地巴结徐芷,再未理会徐芷。
徐芷知趣地沉默,虽然她现在执掌徐家内务,但归根到底不过是个庶女,在身份阶级决定一切的朝代,出身好便能硬气,出身差那么一点,除非登峰造极,不然在别人看来都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一路约行了十几分钟,脚下的路由釉白鹅卵石子路变成青草时,一道雕刻着百花盛放的石拱门出现眼前,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徐家大姑娘二姑娘到!”想来是宫里的小内侍。
众人皆看过去,只见徐琦面无怯色地朝众人点点头,微翘着下巴,行为举止中皆透着高贵典雅,她今日着霜色留仙裙,更衬得这高贵典雅中多了一丝冰冷。她的容貌姣好,在京中数一数二,这样一出场,在座的各府子弟瞧得眼都直了,完全忽略跟在后面的徐芷。
徐芷倒不在意,大大方方地跟着徐琦落座。倒是徐琦难得地回头看了眼徐芷,眼神略微有几分探究,像是对徐芷毫不在乎的态度有些吃惊。
徐芷吐吐舌一笑,轻声道:“我天生丫鬟脸,比不上大姐貌若天仙。”
这话说得极为实诚,徐琦将注意力收回,继续保持冰雕形象。
对面忽然有人朝外喊道:“侯爷,你家妹子长得真水灵,活脱脱就像玉雕的小人儿似的!”
徐芷一抬头,原来徐方正从拱门进来,还是早上出门时的那身艾绿色袍衫,玉冠束,眉如墨色,一出现便吸引住所有女子的视线。
徐方儒雅一笑,朝喊话的男子作揖:“不知昆汾王说的是我哪位妹妹?”
原来先头说话的人是西南昆汾王付萧安,身形颀长,标准的武将脸配上把沉鱼出听的好嗓子,显得更外别扭。他虽是外姓王,但王位世代相袭,加之手上略有兵力,是西南一带的第一世家。此次进京,一是因为老王爷逝世按照祖例,新王袭位必须进京重新受封。二是付家小妹付熙画年已十七尚未定亲,随兄进京顺便选个夫婿。
昆汾王一怔,眼神扫到徐芷身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傻傻道:“两、两个都水灵!”
洋洋盈耳的声调配上那张包子般的憨脸,众人不禁轻声笑,偏生他自己不自知,还朝徐芷一鞠躬以示歉意。
徐芷不敢怠慢,连忙站起来以示回礼。这样一来,众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徐芷的身上。
她今日特意挑了件丁香色袄裙,外搭件雪青色薄纱绣花披巾,清新暖颜的色调,虽不能夺人眼球,但却恰到好处,正好突显出少女特有的爽朗清新,如山茶花般的活泼烂漫。
方才众人的视线都在徐琦身上,现在这样一看,徐芷的相貌虽不能力压群芳,但浑身上下却散着一种特别的气质,就像花园角落里盛放的白色蝴蝶兰,有着细瞧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的清雅。
女眷中不知是谁,语气不屑地说了一句:“不三不四的庶女,钱家不要的货色而已。” 这声音本是极小,哪想场内的丝竹正好一曲完毕,这话传得真真切切,一时间众人鸦雀无声。
徐芷攥紧袖角,脸上笑容如常,心中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试着让自己平静地回应,脑子里翻了几番,终是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语。
她下意识地看向徐方,眼神里遮不住的无助。徐方敛起刚才的微笑,此刻正扫向女眷台,仿佛在寻找刚才那个说话的人。目光触及某处时,他停下来,手慢慢触上腰间的佩剑,眼看着就要迈开步子。
“好厉害的嘴。”忽然有人站起来,踏着绣花鞋不紧不慢地走到观景台,端着标准的兰花步子围着其他女眷的座位前绕了一圈,正好拦住了徐方的目光,定在了卫尉卿李毅的正室宣华夫人座前。
徐芷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徐琦盛气凌人地昂着下巴,满身的雍容高雅,却端出了用鼻孔看人的气势。
“我正稀奇,什么样的恶狗竟能吠出人声,原来是宣华夫人。”徐琦轻声一哼,姿态典雅地扶了扶鬓边的髻,压根就没用正眼瞧。
宣华夫人憋红了脸,她本是过过嘴瘾,哪敢真的和徐家过不去。徐琦来这么一句,呛得她更是浑身不自在。
徐琦继续道:“宣华夫人今日可是伤风病了?”
宣华夫人结结巴巴答道:“没…………没有的事。”
“呵,那就奇了。你既然没病,为何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徐琦用眼角余光瞪她一眼,声调忽然提高几度,“我徐家的姑娘几时轮到乡村野妇议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下三滥的三品妇,连给徐家马夫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却无一人敢站出来为宣华夫人说话。徐琦一向以端庄稳重闻名于闺间,这样尖酸刻薄的重话从她嘴里说出,可见宣华夫人的确是捅了个大篓子。
宣华夫人被吓得一惊一乍,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只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刚要抬头说几句为自己辩解,哪想话还未出口,徐琦早已甩袖而去,压根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徐琦回座,场中新曲初上,来宴的人皆是交际圈的老手,个个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场闹剧根本就没有生过。
徐芷费了好大力气才平缓过来,压住面上的震惊,隔着案桌轻轻拉了拉徐琦的袖子,感激道:“谢谢大姐。”
这是她第一次放下心防,没有任何戒备地感谢一个人。在徐府生活的这些日子,她早就丧失真心实意的笑容。在府时徐琦与她并无过多交流,加之她们并无明面上的利益冲突,两人实则疏远而陌生。
此次徐琦出手相助,她自当记在心中。
徐琦面上无动于衷,仿佛对她的感激之情没有丝毫兴趣。一边观看着场上的飞天花舞,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是为了徐家不是为你。”
徐芷讪讪地笑了声,“知道了。”徐琦的性子冷,轻易不与人亲近,道谢的事只能另作打算,她若死乞白赖地贴上去,定是讨人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