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天朗气清。正华殿的内侍总管亲自到永安殿传旨意。徐芷不敢多问,这是自她进宫来皇帝次召见她。一路西行,莫敢耽误。
至御花园,槐柳叶青下,皇帝正襟危坐,白玉几案上放着昨日送来的折子。 徐芷放轻脚步,不敢搅扰,垂手站立。约莫过了一刻钟,朱笔终于落回笔帘,皇帝抬头,挥手招她坐下。
“来了也不提醒朕。”
徐芷微微含笑,举止行为不敢有丝毫懈怠,“国事为大,我也没等多久。”
皇帝点点头,将批好的折子递给内侍总管,道:“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
徐芷瞅着他的神色,习惯性地试图猜测眼前人的心思,面上淡淡笑道:“谢皇上关心,民女很好。”
皇帝“嗯”地应下,正色瞧她。她今日换了宫装,白裾宽袍,缎带束腰,神色拘谨,典型的南国后宫做派。已不再是当日水边初见时,那个不依不饶的女子。
他的眼里闪过失望,这抹异样的情绪,徐芷甚至来不及抓住就已消失不见。
“姬黛前几日胡闹,你为何不直接说出原因,反而顺着姬黛的性子,自请惩罚?”
徐芷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那日她之所以不拆穿孙南香,一是因为公主的火爆性格,有理说不清。二是因为同推入水的是皇帝不是寻常人,若借由她这张嘴宣扬出去,堂堂的南国皇帝乔装打扮在自己的宴席上被女子推入水中,有损皇室尊严。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她瞒下这件事,正好卖皇帝一个人情。
徐芷整理自己的想法,顺着说了出来,细细地打探皇帝的眼色,对方却从头到尾面无表情,苍白着一张脸,完全无从下手。
末了,皇帝轻点头,“做得好。赏!”连夸人都不带表情。
旁边的内侍总管捧出玉盘,红布一掀,全是金锭子。徐芷谢恩,虽然觉得此举庸俗无比,但不得不装出欢喜的模样收下赏赐。
一个表现得太过心机深沉的女子,会让君王倍感危险。
皇帝看着她,眼眸弯弯,嘴角微笑的角度恰到好处,简直堪称完美的谢恩态度。只可惜,碰上了他这个伪装高手。
果然还是太嫩了点。
徐芷何尝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但她是臣,他是君,除了佯装镇定让对方看够个之外,还能有什么好法子?
皇帝忽然握拳咳嗽,他身子不好,自小到大像是浸在药罐子过活一般。但凡他身子能与常人一般,哪会任由徐方肆无忌惮地把握朝政?
想到这,他忽然觉得眼前徐芷的脸仿佛和徐方重叠在一起,内心里谈话的*消失殆尽,挥挥手示意内侍总管起驾回宫。
徐芷愣在原地,这就完了?
直至皇帝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一旁等候的宫女轻声提醒:“姑娘,皇上走了。”
徐芷回过神,内心既迷惘又惊讶。所谓君心难测,说得真对。皇家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怪异。
宫女捧着一盘子的金锭子道:“姑娘,这个怎么办?”
徐芷沉吟几秒,道:“拿回去贡着。”这个皇帝捉摸不定,保不准哪天就问起这些金锭的事来。
走至过廊,忽然从宫道侧门闪出一个黑影,张牙舞爪扑到徐芷身上,吓得徐芷小声尖叫。
“徐姑娘,是我!”
徐芷抬头一看,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人,不正是昨日兴致冲冲拉着孙南香前来道歉的姬黛公主吗?
昨日她还愁,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公主变脸比翻书还快。
姬黛亲切地挽住徐芷胳膊,语气亲热:“昨天南香的道歉,你还满意吗?若是觉得不够,我让她亲自给你下跪!”
话毕,徐芷未来得及应答,姬黛已经挥手让人推出孙南香,根本不去理会徐芷的阻拦,一味地朝孙南香瞪眼色。
若想讨好徐芷,昨日那点力度根本不够,她因为孙南香的事找过徐芷的茬,现在总得让她以牙还牙,方能解开心结。
“快跪啊!”姬黛不耐烦,冲着孙南香便是一句。
徐芷想过去拦住,姬黛此举,哪里是道歉,简直就是拉仇恨。像孙南香那样心思狭隘的女子,这次让她跪了,下次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报复。
无奈被姬黛死死搂住胳膊,徐芷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孙南香咬牙切齿地下跪。
姬黛回过头,讨好地凑上去,“徐姑娘,现在心里舒坦点了吗?”
徐芷瞅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南香,既然事已至此,这笔账估计孙南香是算在心上了,那她干脆好好受着。
反正以孙南香的性子,这事差不多也是她自找的。
徐芷点点头,姬黛笑逐颜开,拉着徐芷往前走,将孙南香抛在脑后。孙南香跪在那,本来就是各种气愤,现在公主还不让她起身,简直就是羞愤难当,气得无地泄,抬起拳头往地上打,瞬间破开了皮,血流不止。
被姬黛拉着绕花园转一圈,一路上姬黛叽叽喳喳,嘘寒问暖,态度好得徐芷就是她亲娘。到了永安殿门口,徐芷瞧姬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瞬间了然——终于要说正事了。
姬黛转着眼珠,从昨天到今天,她共计讨好徐芷五次,两次道歉,三次送点心,如此盛情,就算她现在向徐芷提出请求,想必不会让人觉得有目的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