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水榭是凌空以梁柱架在水面上的,临水围绕那面凭栏低平,设鹅颈靠椅供坐憩凭依,屋顶是造型优美的卷棚歇山式。
进来水榭中,有一张石桌,四张石椅,椅上铺着金心闪锻坐褥,旁边是一座矮几,上面摆着三足提炉,正在煮着水。
潘微华身着大红羊绉银鼠皮裙,衣领镶着雪白狐毛缀着珍珠的短袄,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一身的华贵,衬托她略显苍白虚弱的精致小脸,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惜来。
她正和身穿宝蓝色团花短袄的茂官在下棋,很专注的样子,但其实只有她在跟自己对弈,茂官根本是乱走棋子,她却不觉厌烦,嘴边带着温柔的笑意,原来她也有这样令人觉得安心慈祥的一面。
“来了。”潘微华轻轻挑了微月一眼,淡声道。
一瞬间,微月觉得她身上那股慈祥温柔的光芒消失了,又成了那种令人畏惧的森然。
“家姐。”微月喏喏地唤了一声,目光落在棋盘上,象棋啊,完全不懂的玩意儿。
“原来是你,哼,就是你上次骂我傻子的。”茂官寻声抬起头看向微月,圆润可爱的脸有些讶异。
“茂,茂官。”微月怯怯叫道,在广州这边,大户人家对小少爷的称呼总喜欢加个官字。
“过来坐下吧。”潘微华视线从茂官脸上扫到微月那边,声音低冷,很是冷漠。
微月咬了咬唇,在一边的石椅坐了下来,手指戳着坐褥。
“母亲,她看起来真的是个傻子呢。”茂官睁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盯着微月,稚气地对潘微华道。
潘微华平声道,“不得无礼,以后你也要叫她为母亲的。”
“为什么?我已经有一个母亲了,怎么能唤她为母亲呢?”茂官歪着小脑袋,不太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
“以后我不在了,小少奶奶就是茂晟的母亲,而你,也是小少奶奶唯一的孩子。”潘微华浅笑,目光带着潋滟的光芒看着微月。
微月咧嘴呵呵笑着,“我做母亲了?我是茂官的母亲?”
茂官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太情愿地走到潘微华身边,“我才不要叫她母亲,我只要母亲一个人是母亲。”
“乖仔,回屋里去吧,我和小少奶奶有话说。”潘微华眼底漾起一丝柔情和欣慰,抚着茂官的头轻语几句,便让湘珠将他带下去了。
临走前,茂官还不情不愿地瞪了微月一眼。
微月对他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十一少昨夜里去你那儿了?”潘微华捻起棋子,独自对弈着,看也不看微月一眼。
微月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只,只是吃饭。”
潘微华嘴角浮起一抹浅笑,声音轻缓温柔,“说你傻,看着也不像,不过在这个家生存,也不必太聪明,过于计较算计的,反而会累了自己。”
她是在说她自己吗?
微月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其实她知道自己的傻劲并不够,所以才令微华总是试探她,她只是为了想给自己留后路,她本来就没打算装傻装一辈子,这样就好,这个尺度她自己心里有数,将来需要正常起来,也比较容易说得过去。
“我不傻,她们才傻!”说别人傻的人才是傻子。
潘微华侧头注视着她,像要将微月心中隐藏的那一面看得透彻似的,“微月,你要知道,虽说十一少是以平妻之礼娶你进门,但律法上只承认原配才是嫡妻,你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妾,最多也就是个贵妾,这层道理你是明白的吗?”
不明白!微月在心里冷笑,这是什么意思?她对这年代的婚姻法不熟悉,难道平妻就不是妻子了?那为什么照着妻礼将她迎娶进门?本来和自己的姐姐共侍一夫就很不甘愿了,原来自己不过是个妾,说好听点才是平妻啊。
不过也罢,这个小三她也不愿意当,妾也好平妻也好,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以她很乖巧很明白地点头。
潘微华满意地笑了,“我的日子无多,将来你要将茂晟视为己出,你是填房,会坐正嫡妻的位置的,将来就算十一少纳妾,也不会威胁到你。”
微月听得一头雾水,这下可真不明白了,这潘微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警告她要识清自己其实是妾的身份,接着又说她会成为填房,会坐正嫡妻的位置,这算什么事儿啊?
“听不明白不要紧,以后你会明白的!”说完,潘微华用力地咳了起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身边的丫环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银制小盒,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给潘微华送水吃了下去,片刻后,她才缓了一口气,只是眉目间更显得晦涩无神。
微月好奇看着她,潘微华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一天比一天虚弱呢?难道都没有请大夫看过吗?
“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能撑过年节已经算不错了。”似是看出微月的好奇,潘微华抿了口茶低声道。
微月啊了一声,紧张道,“家姐不会有事的。”
潘微华轻笑,目光落在湖面上,雨已经停下了,薄弱的阳光洒在湖面,水光荡漾着星星点点,那些细碎斑驳的光看在潘微华眼中,有些落寞和无奈。
“这里每个人都敬我怕我,也恨我,他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微月,以后你若是不能压住他们,你会过得比我更辛苦。”潘微华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语气那么轻松自然,死对她而言已经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这一生都是在为了家族谋划付出,如今这个担子要交到她亲自选的人肩上了,她竟有种报复的快感。
为什么会选上微月呢?大概是觉得……白姨娘的女儿不至于如此,能在潘家保持这样怯懦的个性而又平安无事度过了十六年,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微月低垂着头,佯装听不明白潘微华的话,心里却纳闷不已,这女人明知道在方家的日子不好过,竟然还拉别人下水,心肠也太损了些,不过,她可不是潘微华这个正经大户人家出声的千金小姐,她骨子里是草根阶层,要她为了所谓家族荣耀牺牲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她本质是自私的,这点她绝不否认。
“不要以为十一少对你好那就是真的好,记住,你和他只能是夫妻,你的心永远只能装着潘家,其他的,不是你该能去想的。”潘微华略带警告的声音严厉起来,她似乎并不将微月当是傻子,好像知道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微月都能听明白。
微月仓惶地点头,心里一直冷笑着,潘家?关她什么事情,她能让自己活得更好一些更自在一些就很了不起了,为什么要去担心那个奢侈得不行的潘家?敢情她一个人拼死拼活就为了让潘家那群地主爷们享福?抱歉,她没那种高尚的自我牺牲情操。
“好了,回去吧,这天是越来越冷了。”扶着丫环的手站了起来,潘微华淡淡扫了微月一眼,离开了水榭。
微月坐在石椅上,久久不动。
“小姐,天凉,还是回屋吧。”吉祥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她深知微月畏寒的体质,这带着湿气的微风,最是刺骨冰冷。
微月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脚,突然问道,“除了潘微华,其他几位少奶奶可有子嗣?”
吉祥怔了一下,才道,“没有,只有少奶奶生下茂官。”
微月眼睛微微眯起,看着潋滟闪烁光辉的湖面,淡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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