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首先见到了武照的母亲杨氏。那是个并不怯生的女人,已生过两个孩子,身材却依旧窈窕。
她笑容明丽,落落大方地招呼两人落座。
“我已听婢女禀报过,小师傅是袁公弟子?”杨氏道。
“正是。”吴关道:“期年之前,我师傅曾与二小姐有一面之缘,不过当时二小姐乃男童打扮,因此还闹了笑话。”
“我看可不是笑话,”杨氏道:“袁公那句‘必若是女,实不可窥测,后当为天下之主’让我们夫妻又是欣喜,又是担忧,连续数月未睡个好觉,我连连做梦,时而梦到照儿被恶鬼拖走,说是女子犯了天下大不讳,要下那十八层泥犁狱,时而梦到照儿与一条金龙嬉戏。金龙张牙舞爪,看起来凶得很,却不曾伤照儿分毫。
小师傅可会解梦?不知能否为我拆解一二?”
吴关笑道:“师门所授乃是相面的本事,解梦虽偶有涉猎,却并不精通,但我听夫人所言,多半是受了家师暗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夫人无需担忧。”
杨氏还想继续追问,吴关却又道:“我倒是由夫人骨相窥得一分天机。”
“那可太好了,请小师傅指点一二。”
“夫人伏犀贯玉枕,乃大贵之相,且耳后隆起,乃长寿之相。但夫人命中有一劫数,度过此劫,必然贵不可言。”
“何劫?”
“此劫来自家中,乃是家人戕害所致。”吴关神色诚恳,语气笃定。
杨氏却并不相信。
出于礼貌,她委婉道:“小师傅有所不知,武家上下和睦友爱。若说旁的天灾人祸,我是要防范的,可这家人戕害,我实在不知从和防起。”
闫寸听吴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也着起急来,何必咒人家全家?这岂不是自寻麻烦?
“夫人现在匪夷所思,实属正常,相骨看面,若事事顺势而言,岂不成了江湖骗子?夫人只需记住,它日劫数降临,无论如何护住照儿,她乃是破解此劫的关键,且你们母女的生机在西北,即宫城之内。”
见吴关对答自若,并未因为自己的质疑而动摇,委实不像十几岁的孩子,杨氏心中不免惊奇。
她还想继续追问,吴关却道:“天机不可泄露,夫人的命数,我已说了太多,再说下去只怕对您不利……”
他这样说,杨氏便不敢再问。三人喝了一会儿茶,有个强壮的婢女抱着一名女童进了屋。
杨氏招手,叫那婢女坐下,又对吴关道:“照儿来了。”
过了晌午,天极热,正是小孩子容易犯困的时候,婢女怀中的照儿正在午睡,十分安稳,杨氏自袖内抽出一张丝帕,沾去了她鼻尖上的汗珠。
吴关凑上前来,只见小女孩口鼻秀气,眉骨高,因此眉眼显得颇有英气。
当然,吴关并不懂得相骨看面,以上的感受不过都是心理暗示。
总之,是个看起来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吴关自袖内摸出一枚孩童戴的金质长命锁,送给杨氏,并道:“此锁是师傅叫我带来的,能保照儿平安康健。”
只见金锁上雕着祥云图案,无甚稀奇,不过雕工十分精妙,杨氏收下,道了谢,当即将金锁挂在了小女孩脖子上。
小女孩似是听到了金锁叮当之声,抿了抿嘴,睁眼,醒了。
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围观,她先是不适地向婢女怀中钻了钻,找到安全的姿势,便大方地问吴关道:“你是道士?”
吴关点头,“是。”
“我以前也见过道士。”小女孩道。
“那你喜欢道士吗?”
“父亲说凡人、事、物不可一概而论,我想,道士也分好坏,好的我应该会喜欢,坏的自然唾弃。”
她人虽小,说起话来却字字清晰有理有据,加之一边思考一边讲话,不时在断句之间加上一句奶声奶气的“嗯”,模样实在可爱,逗得屋内众人不由自主露出会心的笑容。就连向来冷着一张脸的闫寸,也有了冰山解冻的迹象。
杨氏一把搂过这小心肝儿,不无炫耀地对吴关道:“你看看,小小年纪就会给大人讲道理了,可怎么办。”
见母女俩其乐融融,吴关知道,外人再待下去就不合适了,他拱手道:“东西已带到,就不多叨扰了,我等告退。”
杨氏也不多客气,喊了周管家招呼客人,又吩咐管家为两人准备饭食,去账上支取钱财,以做谢礼。
一听杨氏吩咐的金额,两人便知道此番赚了。这便是大户人家的待客之道,你送我一只金锁,我回你两倍、三倍,甚至数倍的礼,花钱事小,失了体面事大。
吴关从周管家手中接过钱袋,里面沉甸甸的几枚银铤,他很满意。
周管家也盯着钱袋,按以往惯例,得了赏钱的客人,都会拿出一部分送给经手的管家,大家攀个交情,以后好办事。
吴关却一点这意思都没有,直接将钱袋往前襟一塞。
“不知国公何时回来,麻烦您给我们安排个地方小歇。”吴关道。
周管家没理会仆役们相互传递的眼色,笑眯眯道:“好。”
吴关的“失礼”很快得到了回报,周管家为两人安排的房间乍一看十分华丽,并无怠慢。可那是一间西屋,正是暴露在午后阳光下的位置,一进屋,犹如进了蒸笼,两人立即淌了满头瀑布汗,身上的衣服也粘腻得难受。
管家站在门口,指挥婢女上茶,
吴关伸手摸了摸茶杯,滚烫的。
待侍女将茶盘放在桌上,飞也似地逃出屋子,吴关道了一句“那我们休息了”,便“嘭”地一声关了门。
闫寸站在窗边,听着蝉鸣,苦笑道:“你这是何必?”
“哼,不必急着散钱,若我无法活着离开应国公府,你以为这钱最终会落进谁的口袋?”吴关也来到窗口,一边向外张望,一边道:“倒真给咱们选了个好地方,这一面热极了,一点阴凉都没有,我看不会有人从这个方向盯梢,你可以翻窗逃走。”
“我看未必,”闫寸伸手,向吴关的盲区指了一下,“那里有座三层塔楼,自最高一层,恰能将咱们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那就只能赌了,赌你比援兵跑得快。”
“我跑了,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