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旧物资公司收回的废钢,有两种类型。一种大块的钢材,比如一些钢管、工字梁之类,这样的钢材需要用剪切机裁成小块,才能方便运输以及熔炼。
另一种则是碎钢,包括钢刨花、钢屑、铁丝、碎铁皮之类,这种废钢就需要用打包机压成边长在20厘米至70厘米之间的立方体或长方体,也就是毛亚光说的压块,其目的同样是为了方便运输和熔炼。
剪切废钢的材料构成比较单纯,而且品质可以一目了然。压块是由各种不同的废钢混合拼凑起来的,成分构成复杂,影响成品钢材的质量。
更重要的是,近年来,一些不法的私营废钢回收企业为了谋求利润,在压块中掺入各种杂物,有些钢厂花的是买废钢的价格,买进来的却是水泥块,这就不能不让钢厂对压块心存疑虑了。
有些钢厂明确提出只要剪切钢,不要压块。另外一些钢厂则要求废钢回收企业要在压块上标明企业名称、生产日期等信息,以便发现掺假的压块时能够进行追责。
这样一种选择的结果,就使得压块钢的价格比剪切钢要低了一大截。当然,即便如此,生产压块钢也还是有利润可图的,毛亚光的卖惨,只是一种侃价策略而已。
“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的吧?”韩伟昌又插话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且作为一名搞工艺的技术人员,他比其他人更擅长于创造性地解决问题,或者换个说法,他的脑洞比其他技术人员要略大几公分。
“韩工能解决这个问题?”毛亚光诧异地看着韩伟昌,问道。
韩伟昌走到一个压好的钢块前,用脚踢了踢。当然,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一个包块的重量差不多是一吨左右,那不是韩伟昌能踢得动的。他说道:
“毛经理,你看,咱们这个压块,截面是半米见方的正方形,里面是什么东西,谁也看不出来,藏个水泥墩子也不成问题,所以钢厂不喜欢要这样的压块,是不是这样?”
“正是如此。”毛亚光说。
“那么,如果我们把它压得扁一点,比如说只有50毫米厚,像一块板子一样,那么中间还能藏得进水泥块吗?”
“你是说,压成片状?”毛亚光眼前一亮。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一个大铁坨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但如果只是一块5厘米厚的铁板,要想在里面藏东西可就不容易了。废钢包块还不像铁板那样是完整的一块,而是中间有着无数缝隙的,区区5厘米的厚度,几乎可以一眼看穿,钢厂厂长再也不用担心包块里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了。
“把废钢压成片状,会很麻烦吧?”毛亚光问道。
韩伟昌说:“仅仅是压成50毫米的片状包块,在机型设计上并没有什么难处。不过,原来是500毫米厚,现在改成50毫米,每次的装料就必须压缩到原来的1/10,原来压一次就可以完成的工作,现在需要压10次,工作效率就降低了。”
毛亚光点头不迭:“没错没错,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韩伟昌说:“要提高工作效率,就得把人工装料改成自动装料,用电磁吸盘,加快装料和卸包的速度。还有,原来的侧推式加压也不适合了,应当改成顶部加压……”
他说着,便从兜里摸出了一支绘图铅笔,蹲下来,在水泥地面上给毛亚光画起了示意图。他画图的速度很快,但落笔非常精准,随手一拉就是一条直线,唐子风自忖拿三角板也不见得比他画得更直。
他画的不是完整的机械设计图,而只是一个原理图,但寥寥几笔之间,连唐子风都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毛亚光是干这行的,看懂这个原理就更不成问题了。
这个老韩,还真有两把刷子呢。
唐子风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在今天之前,唐子风一直觉得韩伟昌也就是一个混日子的二流工程师而已,估计是熬资历熬出了现在的职称,然后便成天坑蒙拐骗去了。在唐子风与韩伟昌的接触过程中,韩伟昌一直都是被唐子风戏弄的角色,唐子风对此并无任何良心上的不安,其根源也在于此。
可这一刻,唐子风觉得自己应当对韩伟昌刮目相看了,这个老韩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破解压块困境的思路,还能够提出技术上的解决方案,这就足以证明他的水平了。嗯嗯,以后对老韩是不是该稍微尊重一点了,比如说,戏弄过之后要道个歉啥的,给老韩多少留点面子。
“好!太好了!”
毛亚光的喝彩声打断了唐子风的思绪,唐子风转头看去,只见韩伟昌已经站起身来,收起了绘图铅笔,毛亚光拍着韩伟昌的肩膀,连声称赞,一张瘦脸上隐隐泛出了红光,应当是一种兴奋的表现吧。
“韩工,你刚才说的这些,你们临一机都能够做到吗?”毛亚光问道。
韩伟昌挺起胸膛,说道:“没有任何问题。我们临一机的技术实力,毛经理还信不过吗?”
“信得过,信得过。”毛亚光连声说,“你们生产的长缨牌机床,当年我在工厂的时候也是用过的,那质量简单没说的。”
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临一机作为当年的十八罗汉厂,在机械行业里也曾是鼎鼎有名的。这些年临一机的市场份额不断缩水,但像毛亚光这一代人,他们的青春岁月是和“长缨牌”机床联系在一起的,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难免会对过去的事物附加一些美好的光环。就像很多人说起小时候吃过的零食,总觉得是味道最好的,其实不过是一种怀旧情结作祟而已。
当然,临一机的实力也的确是有的,这么多年的老企业,形成了一套严密的生产流程和质量控制体系,只要好好利用起来,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上还是有保障的。
“关于价格……”
夸完临一机的技术,毛亚光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他把目光投向了唐子风。
唐子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向韩伟昌说道:“老韩,刚才毛经理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咱们原来的设计是不是就不够了?”
韩伟昌心领神会,回答道:“那是肯定的,照刚才毛经理的要求,咱们得在原来的设计基础上,增加不少内容。成本上起码要增加1/2。”
“什么?增加1/2?”
没等唐子风说啥,毛亚光先跳起来了:“韩工,你不能这样狮子大开口吧?不就是改一个PLC控制,再加上一个顶推液压装置,对了,还有一个自动投料,这也不难嘛,能增加多少成本?”
唐子风正色道:“毛经理,你不能这样算。刚才韩工提出来的思路,搁在国际金属回收界也算是一个创新吧?对了,我们要马上申请专利保护。你想想看,光这一个点子,能给你们带来多大的利润,你们的压块钢的价钱,马上就能提高到剪切钢的水平上。1吨就算多赚50元钱,1万吨就是50万,10万吨就是500万,100万吨就是……”
“打住打住!”毛亚光听不下去了,我这么一个市一级的废品公司,一年收100万吨的废钢,你以为是沙子呢?就算是沙子,一年100万吨也够吓人了。
“这样吧,一口价,40万一台,4台160万,怎么样?”毛亚光直接出价了。
唐子风快速地瞟了韩伟昌一眼,韩伟昌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这个价格有点偏低。他提出的这几处修改,的确是会增加成本的。按照秦仲年原来的设计,一台打包机的成本大约是接近30万的样子,进行修改之后,一台的成本要达到35万左右,再维持40万的报价,利润就太薄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唐子风从韩伟昌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他说道:“老毛,照着我们原来的设计,一台都不止40万,现在我们又是加了PLC,又是加了自动投料,你才出到40万,这完全没有诚意嘛。这样吧,我们吃点亏,一台算你60万好了。”
“60万!你们留着自己玩去吧!”毛亚光大声说道。
“要不,55万?”唐子风看着韩伟昌,似乎是征询他的意见。
“最多45万!”毛亚光抬了点价。他也知道自己先前的报价低了点,要知道,浦机、洛机的同类产品价格也到40万了,设计上还远不如韩伟昌说的那么好。
“53万!”
“47万!”
“这样……”唐子风灵机一动,他看着毛亚光,说道:“老毛,我也不跟你讨价还价了。你不是说47万一台吗?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如果做到了,我就按47万一台,给你造4台。你如果做不到,那就只能按53万一台买了,我是一口价,你爱要不要。你觉得如何?”
“什么条件?”毛亚光问。
唐子风说:“你刚才不是说霞海省起码有五六个市的金属回收规模和你们金尧差不多吗?你能不能说动他们也采购我们临一机的打包机。我按50万一台向他们供货。不过,你起码要给我推销出去20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