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979-1991）上帝派来的猪

2018-04-15 作者： 野兽派的吴嘎嘎

第二十章（1979-1991）上帝派来的猪

（接上一章 我们三）妈妈把家里变成了一个女人聚会的场所。隔壁邻里家的女人都喜欢找她诉苦，喜欢和她分享家长里短，可能是因为妈妈很明事理，而且善于倾听的原因。还有是因为妈妈和奶奶的关系非常融洽，让女人们觉得不可思议。我的大奶奶是一个很少说话的人，自从文革期间从清远被遣返回村后，她就一直跟我们住在一起。她总是像一尊菩萨一样坐在某个角落里听妈妈们聊天，手里提着一个暖手的碳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于是炭炉“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把她惊醒过来。大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屋子的女人则笑得更厉害。

小奶奶则长住在杭州，偶尔会回来住几天。我从没听奶奶们说过脏话，一句都没有。即使她们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忆苦思甜，感慨万千，但很少抱怨。即使她们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去送她们最后一程，她们也没有以灵魂的形式来找过我抱怨什么，这让我很内疚，我一直对她们不甚了解。

妈妈经常给我们讲过去的艰难岁月，和我们分享她的回忆和痛苦。她肯定希望我们快快长大，可以理解和倾听她的心声。但是听了妈妈讲的往事，让我倍感恐惧和无助，我毕竟还小，没能力抵抗这个世界。我们就像生活在一个危险丛生的地方，大部分都不怀好意。当然也有善良的人，但是善的力量如此弱小和苦涩。那时候我走在路上，偶尔还会有人忽然指着我说：小地主！他们的表情带着一丝作弄的神情，让人气愤又恐惧。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呆在像学校那样人多的地方，只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玩耍。

妈妈怎么都不习惯和爸爸一起生活，有好多次想和爸爸离婚。有一次吵架的时候爸爸摔光了所有的锅碗瓢盆，还把妈妈给打了一拳，妈妈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才看见东西。妈妈哭着说再也受不了和爸爸在一起生活了，她要和爸爸离婚。妈妈一哭，我和姐姐也开始哭，哥哥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一会，妈妈让我们三个孩子举手表决，如果离婚了，我们愿意跟着她还是爸爸。

我们当然都举手表示想跟着妈妈。过了一会妈妈平静下来了，说：

“我跟你们爸爸合不来，但是你们不要瞧不起爸爸。如果离婚了，哥哥跟着爸爸吧，你可以帮助他。”

哥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用手抹了两下，好像做好了誓死的决心。爸爸在一边垂头丧气。妈妈看了看我们，马上又说：

“好了，我和你们爸爸暂时不离了，有你们几个这份心就够了。”

而爸爸在每次吵架中，一次次地丧失了他的尊严，使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哇哈哈啊，哇哈哈......”

小时候我也登过村里的戏台，在上面指挥我同班的小朋友们唱歌。爸爸妈妈总说我给家里带来了很多欢乐，可是我一点都不知道。那时候我不喜欢上课，总是偷偷从学校跑出来，到爸爸的医疗站去看他打针。

一天下午，两个陌生人出现在我家，他们的腋下都夹着公文包。当时爸爸在学校里代课，妈妈也在村里的一个集体工厂干小工做手套，只有大奶奶在家里睡午觉。

那天上午爸爸和妈妈刚刚吵过架，原因是猪圈里的两头猪跳了出来，在我们的新家四处走动。那时候我们已经住进了新房子，虽然房子质量也不好，比如墙壁老是脱落，但比起以前的房子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猪们在找一切它们认为能吃的东西。它们甚至会爬楼梯，顺着楼梯窜到了楼上，偷吃了我用来画画的蜡笔，并且把我的新铅笔盒咬成了麻花。还咬碎了书本，咬坏了椅子等家等具。大奶奶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没听见啥动静。爸爸中午回家吃饭，看到如此情景怒不可遏，用锄头柄把猪打的全身青黄不接，嗷嗷乱叫。爸爸一直不肯住手，两头猪都快被打熟了。

我们都很心疼猪，说实话这是我见到过的最疯狂，最特立独行的猪了。我们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它们甚至在我的床上试睡过，留下了猪肉的味道。可爸爸就是不依不饶地继续揍它们。如果不是妈妈和奶奶制止，这两头猪肯定会被爸爸杀掉的。我想爸爸当时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啊，人生已然那么不顺，生活让人绝望，现在连个猪都不让人省心！他把他这几年一直被压抑的愤怒和不满，发泄在了猪身上。

可是打完了猪，爸爸还不解恨，歇斯底里般地把家里的门全部砸碎了。为什么要砸门？因为爸爸怨妈妈没有把房间门都锁好，导致猪们从猪圈跑出来后，能进入到各个房间。但谁会料到猪会跳猪圈呢，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碰到过。

“我让你不锁门！我让你不锁门！”爸爸一边砸门一边怒吼。

“谁知道猪会跳出来啊！”妈妈反驳到。

“平时你也不锁！”爸爸继续砸：“门不锁，装门干什么？”

爸爸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平时都是自己人在家里，锁什么门？我们都是贼啊？”妈妈觉得许长乐真是不可理喻。

妈妈心疼两口猪和家里的门，继续骂爸爸：

“你有多少金银财宝藏着？你有一千块钱存在家里？”

爸爸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妈妈的话，但是他越听妈妈反驳就越来气，他砸完楼下的门就跑到楼上继续砸。妈妈也越想越气，这门砸了还不得重新花钱做？妈妈继续骂：

“那么喜欢锁门，你在蚊帐上也装个门吧！”

爸爸打完猪，砸完门，气消了些，就去学校去上课了。妈妈一边哭一边把家里胡乱收拾了一下，带着一肚子对爸爸的气也出门去手套厂上班了。心里还在骂爸爸：

“跟猪生气，你跟猪一样！”

家里就留下了大奶奶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在家里看着猪，一边喃喃自语：

“这个傻长乐，这个傻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