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您该出发了。”身后同样身穿甲胄的属下提醒着坐在马背上迟迟不肯离开的少年将军。
是啊,他该离开了,该去兑现他的承诺,完成他的使命。
舒檀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街道,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缓缓收回了目光。
他会回来的。
细细,等着我。
“嘚嘚……”时光仿佛静止一般,他竟然看到了长街尽头鲜衣怒马的碧色罗裙。
他几疑自己看错了眼,凝神细望,马背上女子的脸越来越清晰了。
“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她!哈哈……”舒檀的心仿佛要跳出看胸腔,他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抬手挥动马鞭重重击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朝着那一袭碧绿奔去。
明黄色鲛绡锦帐剧烈颤抖,祁昀的手指抓紧了身下床褥,手指因为用力几乎抠破了床褥,“你说她在宫门前又折了回去……她跟着舒檀走了,她竟是走了……哈哈……”
锦帐内的人近乎呜咽,惊得床柱不时摇晃。
原来她是这般讨厌他,临到宫门前却是过门不入。
皇姐,在你心里昀儿便是如此不堪么?
“咳咳咳咳……”玉钩晃动,帐内一阵剧烈颤抖。
“噗……”明黄色锦帐上突然开出了红色的梅花,娇艳而绝望。
落锦宫。
谢锦月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每一日她便坐在院子中的水井旁对着井水梳头,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年轻,依旧美丽,但却没有了光彩。
半年了,整整半年了。
她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冷宫里度日如年,日日与蟑螂跳骚为伍,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若不是她日日在墙上做了记号,险些不记得今夕何年。
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透着一股腐朽而败落的气息,便是院子中的花草树木也透着一股灰败的死亡之气。
好在院子里有的一口井是没有干枯的,所以她喜欢坐在井边,开始时候是对着井水发呆,可是有一日早上醒来,她突然听到头顶的一颗枣树上传来了乌鸦的叫声,她很烦躁,张口欲骂,可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开始慌了,常时间不说话,几乎让她丧失了语言能力。
于是,她开始每日每日对着井口说话,看着井水里映出来的另一个自己,她对着影子说话,跟她说以前的自己,说现在的自己,以后的自己会不会,有一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有一次,她望着水井中的人,险些认不出来是谁。
那个人蓬着一头乱发,枯黄着一张脸,双眼无神,活像是她幼时在乞丐窝里看到的一个老女人,她惊吓之余,以为是见到了鬼,俯下身子扒在井边,伸了手用力地拍打着水面,可那个影子却迟迟不散,用一双死寂的眼冷冷地瞅着她。
最后,她竟被镜中的老女人扯了进去。
窒息感紧逼而来,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她想起她刚刚出生的孩子,拼了命地往上抓,慌乱中她真的抓到了一只手。
醒来之后,她依旧独自一人躺在又硬又冷的床板上,冷宫一如既往的冷。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陈旧微潮的衣服,心道原来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竟是出了如此多的汗。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她曾不知一次地回想起那个雨夜濒死的夜晚,她费尽心血生了皇嗣,却因为一个女人而跌落尘埃。
她后悔了,是真的后悔了。
她不要他的独宠了,她再也不要贪心地试图占据一个帝王的心,她只要在他心里占据一丁点儿位置就够了。
她要活着,她一定要活着。
也是这样的信念逼迫着她日日吞噬掉发愁发馊的食物,让她在爬满了老鼠和蟑螂的房间里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一日早上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一片白色。
下雪了,竟是下雪了。
她喜欢雪,尽管冰雪曾让她数次濒临死亡,可是她永远记得太初十三年的那个雪天,她与他相遇的那一天。
她像个孩子一般欣喜地奔入大雪地里,雪并不大,应是刚下不久,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她走的心急,竟是忘了穿鞋子,瘦弱白皙的脚趾头踩在雪地上竟未觉得冷。
那是因为她的脚比雪还凉。
她开心的在雪地里打着转儿,笑声依旧如铃,她闭上眼睛,仰首感觉大雪的温度。
四周静悄悄的,整个皇宫都在沉睡。
忽然,她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声响,她没有睁开眼,心里还在想,又是哪句老鼠蹿过了窗台。
“奴才福安,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声尖细而悠长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接下来是更重更多的跪拜声和恭贺声。
谢锦月睁开眼睛的刹那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吓得不住后退,竟是一屁股坐在了井沿儿上。
“皇后娘娘当心!”福安抬首紧张地看着谢锦月。
谢锦月怔了半晌,她看着跪在跟前的黑压压一群人,手指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真疼!她没有做梦。
“你叫我什么?”谢锦月站起身,手指指着自己的脸,盯着跪在脚下的福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福安眉眼微动,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千岁!”
谢锦月静静地听着,突然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伸出手指,一片雪花落在了掌心。
太初十八年的初雪,真好!